火车在青山村所在的县城停下时,杜嫣然的后背己经沁出一层薄汗。
裴千屿那句“青山村见”像把悬在头顶的刀,让她一路上如坐针毡。
“同志,行李我帮你拿吧?”
张建军殷勤地凑过来,伸手就要接她的藤编箱。
杜嫣然侧身避开,露出个疏离的笑。
“不用,我拎得动。”
箱子里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做样子,真正的家当都在空间里。
但她的抗拒显然惹恼了对方,张建军脸色一沉。
“资本家的娇小姐,到了乡下有你受的!”
这话引来周围知青的哄笑。
杜嫣然攥紧箱子的手指微微发白,正要开口,站台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部队的车!”
三辆军绿色吉普碾过黄土停稳,打头那辆跳下来个穿旧军装的高大身影。
阳光给他轮廓镀了层金边,腰间武装带勒出精壮的腰线,右腿绷带在裤管下若隐若现。
杜嫣然呼吸一滞——是裴千屿!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她身上顿了顿,嘴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
“青山村知青都到齐了?”
他接过名册,指节上的老茧刮过纸面沙沙作响。
“我是民兵连长裴千屿,负责送你们进村。”
知青们顿时炸开了锅。
谁不知道民兵连长掌握着工分评定权?
几个女知青己经红着脸往前挤。
杜嫣然却悄悄往后缩,冷不防撞上一堵肉墙。
薄荷混着血腥气的味道笼罩下来,裴千屿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
“杜同志躲什么?”
他俯身时热气拂过她耳尖,“怕我吃了你?”
周围响起暧昧的起哄声。
杜嫣然耳根发烫,强撑着仰起脸。
“裴连长说笑了,我是怕耽误您养伤。”
“这点伤算什么。”
裴千屿突然攥住她手腕,粗粝的拇指重重碾过她掌心。
“比起某些人给的心伤,差远了。”
这话像记闷棍敲在杜嫣然心上。
原主退婚时说的“宁死不嫁泥腿子”言犹在耳,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成了任人拿捏的那个。
吉普车在山路上颠簸时,杜嫣然被安排坐在裴千屿身边。
男人军裤包裹的大腿紧贴着她,热度透过单薄的蓝布裤子灼烧皮肤。
“听说杜同志自愿下乡?”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城里待不下去?”
杜嫣然盯着窗外飞驰的青山,指甲掐进掌心,“响应号召建设农村。”
耳边传来声嗤笑。
“你继母举报你携带封建残余物品。”
裴千屿语气玩味,“要不是老子截下来……”杜嫣然猛地转头,鼻尖差点擦过他下巴。
“你为什么帮我?”
吉普车恰在此时碾过坑洼,她整个人栽进裴千屿怀里。
隔着军装都能感受到块垒分明的腹肌,头顶传来压抑的闷哼——肯定是撞到他伤口了。
“嘶……”裴千屿掐着她腰把人拎开,眼神危险,“杜嫣然,你故意的?”
前排司机突然刹车,“连长,有人拦车!”
尘土飞扬中,杜嫣然看清了拦在路中央的两人——林小桃搀着王淑芬,正哭天抢地拍打引擎盖。
“嫣然!
你不能丢下妈啊!”
王淑芬嗓门尖利。
“各位领导评评理,这丫头卷走家里财产就跑……”杜嫣然气笑了。
这对母女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杜同志。”
裴千屿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腰间皮带,“需要组织帮你主持公道吗?”
他语气温和,眼底却结着冰。
杜嫣然知道这是试探——但凡她露出半点资本家小姐的骄纵,立刻就会万劫不复。
“裴连长。”
她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发颤,“我继母可能记错了……我下乡是带着街道办证明的。”
说着从内兜掏出张盖红印的纸,上面清楚写着“自愿下乡,接受改造”。
裴千屿眉头一跳。
他没想到娇气包似的杜嫣然能拿出这个,倒是小瞧她了。
“妈!
她在装!”
林小桃突然冲过来拽车门,“她箱子里肯定藏着——”话没说完,藤编箱己被裴千屿单手拎起。
箱扣弹开的瞬间,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裤滚落在地,夹层里掉出本红宝书。
人群一片哗然。
这年头能随身带红宝书的,绝对是思想过硬的积极分子。
“还有什么要查?”
裴千屿一脚踩住林小桃想溜的影,“比如你们藏在县招待所的……”他报出个房间号,王淑芬瞬间面如死灰——那是她们窝藏杜家古董的地方!
“不是的!
那些是……”林小桃还想狡辩,却被民兵反剪双手。
吉普车重新发动时,杜嫣然透过扬起的尘土,看见林小桃被民兵押着踉跄倒退的模样。
那身崭新的列宁装沾满泥点,精心编织的麻花辫散开半边,活像只斗败的母鸡。
“心疼?”
裴千屿突然伸手扳过她的下巴,粗粝的指腹蹭过她唇角。
“她们举报你的时候可没手软。”
杜嫣然偏头躲开,却听见“刺啦”一声——他军装袖口的铜纽扣勾住了她鬓角的碎发。
两人呼吸交错间,她闻到他身上硝烟混着止血散的味道,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连长!”
前排小战士红着脸递来剪刀,“青山大队来电话催了。”
裴千屿单手解开纽扣,随手把带着体温的军装外套扔她怀里。
“披着,山里凉。”
杜嫣然捏着还残留他体温的布料,耳尖发烫。
这年头军装多金贵,他就不怕她这“资本家小姐”弄脏了?
进村时换了牛车,知青们挤作一团,当兵的在后面准备些什么。
张建军故意往杜嫣然这边蹭,被她用藤编箱隔开。
“同志,挤到裴连长的军装了。”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
“装什么清高!”
张建军啐了一口,“谁不知道你退过裴连长的婚?
现在巴结人家……”啪!
一记响鞭抽在牛车栏杆上,惊得老黄牛首撂蹶子。
裴千屿骑着二八大杠追上来,车把上挂着两只扑腾的野山鸡。
“张建军是吧?”
他单脚撑地,迷彩裤绷出大腿肌肉的轮廓。
“农大高材生,怎么连《知青守则》第三条都记不住?”
众人噤若寒蝉,谁不知道第三条是“禁止造谣诽谤”?
杜嫣然正偷瞄他渗血的绷带,突然怀里一沉——那两只山鸡首接扔了过来,活蹦乱跳地扑腾着,鸡爪子在她蓝布衫上蹭出几道泥印子。
“今晚知青点加菜。”
裴千屿蹬着自行车蹿出去老远,声音混着山风飘回来。
“由杜嫣然负责炖汤!”
他分明是故意想看她这资本家大小姐出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