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意紧闭双眼,刺骨井水浸透全身。
就在窒息感即将吞没神智的刹那,腰间陡然传来一股劲力,整个人如同破袋般被拽出水面。
"咳咳——!
"她狼狈地摔在井台边,青苔混着泥浆沾满衣裙。
井水混着胃液呛出,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首到咳出几口混着血丝的浊水,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明。
湿漉漉的井绳仍在青石上晃动,水珠顺着麻绳滴落,在日阳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容意撑着发颤的手臂起身,却见井台周围空无一人。
柳三娘消失了。
她回身。
猝不及防撞入视野的玄色身影令空气骤然凝滞。
逆光而立的男子披着织金墨袍,袍角在朔风中猎猎翻卷,遮蔽了半阙晴空。
但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张鎏金赤鬼面。
殷红的面具在烈日下流转暗芒,獠牙交错的兽口似笑非笑地咧至耳际。
森然寒意,渗入观者的骨髓。
“又是你…”容意声音沙哑。
“三番五次救我…既不助我脱身,为何不让我死?”
“几日光阴,自绝数次。”
鬼面人的声音像是沙砾在铁器上摩擦,透着一股冷意,“你一个废物,我凭什么帮?”
容意咬了咬牙,怒火在眼底燃烧。
她抄起地面的木棍,朝着鬼面人狠狠挥去,动作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鬼面人广袖一起,劲力送出,容意被掀翻在地。
“脾气倒是像我那小师妹,就是脑子不行。”
鬼面人的眼中有过一丝动容,语调却瞬间冰冷,像是在看一场无趣的闹剧。
“有这力气,不如留给仇人。”
“仇人?”
容意心头一颤,“你什么意思?”
鬼面人冷冷一笑,“昨日,你母亲在青楼力竭而亡。
今日,被扒光衣服扔到城外任野狗啃食。”
容意眼中的怒火熄灭,膝盖一软,首首地跪在了地上。
“咣当。”
鬼面人抛下一柄匕首。
“杀了柳三娘,本尊就替你娘收尸。”
“否则再过两日,你也是这般下场。”
……暮色初合时,春风阁三十六盏琉璃灯次第燃起,将雕花门楼映得通亮。
龟公们捧着迎客牌穿梭如鱼,廊下新到的扬州瘦马正在试弹琵琶,错落的弦音惊起檐角铜铃。
容意穿上春杏的衣服,缩在送酒丫鬟队列最末,杏色衫子下的伤口仍在渗血。
春杏的尸首,此刻正躺在不远处的草丛中。
“都仔细着!”
领班嬷嬷的藤条抽在青石板上,“今日来的可是霸刀帮的二当家。”
容意垂首盯着漆盘边缘反光,看着柳三娘茜红裙裾从二楼逶迤而下。
那妖妇发间金步摇缀着十二颗色泽温润的南红玛瑙,正是用她娘亲的首饰改制。
丝竹骤起时,满堂烛火齐齐暗了三分。
十二名波斯舞娘踏着金铃涌入场中,容意趁乱将鹤顶红抹在鹿血酒杯沿。
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她需要作两手准备。
“三娘迟了。”
霸刀帮二当家曹成捏碎手中核桃,碎屑溅入容意捧着的酒盏。
“路上捡了只野雀儿。”
柳三娘突然揪住容意发髻,鎏金护甲刮过她新结痂的鞭痕,“你这***命还挺大,竟没被那水淹死?”
“以为换身皮,老娘瞧不出了?”
“也好,正愁如何向谢大人交代呢。”
容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三娘噗嗤一笑,“瞧瞧这眼神,倒像极了你那宁死不接客的娘。”
漆盘坠地的脆响中,柳三娘袖中突然抖出金蚕丝,将容意双臂缠成反剪姿势。
“你以为谢大人为何要五日才来***你?”
柳三娘贴着容意耳畔轻笑,鹿血酒气钻进鼻腔。
“他要看着你娘亲暴尸三日呢…”霸刀帮众人哄笑骤起,容意猛地后仰头槌。
柳三娘鼻血飞溅的瞬间,容意袖中匕首割开蚕丝,刺向她心口,却被突然暴起的舞娘用弯刀架住。
“你以为老娘这春风阁,单靠皮肉生意就能在秦淮河立足二十年?”
柳三娘抹着鼻血起身,手起掌落,容意整个人翻倒在地,匕首随之脱手。
再想伸手去拿,己叫那绣花鞋死死踩住。
“不知死活的东西,要不是谢大人喜欢,老娘非得把你熬成油!”
曹成爽声大笑。
“三娘,你这丫头够烈。
先泡一晚上软筋散,明日我先替谢大人品尝品尝!”
木屑迸溅的刹那,檐下铜铃骤响。
"我倒要看看——"尾音尚悬梁间,寒铁鬼面己破门而入。
来人身形未动,低哑声线却似浸了冰棱,将满堂烛火都压得矮了三分:"谁敢?
"曹成腮边横肉猛地抽搐,九环金背刀仓啷出鞘,纵身跃下时带翻八仙桌,陈年女儿红泼出半墙血渍。
柳三娘黛眉微蹙,素手闪电般揪住容意后领,水红裙裾翻卷紧,飘落大堂青砖地面。
几乎同时,门外响起纷沓脚步声。
二十余名霸刀帮弟子手持雁翎刀鱼贯而入。
刀鞘撞击声与十二舞姬腕间银铃脆响交织成片,转眼间将整个厅堂围得铁桶也似。
杀阵铺开,檐角惊雀乱飞。
鬼面人广袖垂落,周身气息冷冽,独对三十六寒刃,不见惧色。
曹成心中警铃大作,只觉此人深不可测。
他沉声道:“阁下这传音功法如此玄妙,内力之深厚,着实令人惊叹。
不知出自哪门哪派,还望明示。”
曹成面上虽强装镇定,可眼神里的警惕却是藏不住。
反观柳三娘,见鬼面人孤身一人,心中满是不忿。
她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傲然。
“哼,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敢在此处放肆,怕是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
鬼面人嗤笑出声:“凌云派少主的娼寮,倒比刑堂更森严些。”
"你!
你怎知少主的真实身份?
"柳三娘丹蔻掐进掌心,"都给我上,剐了他!
"刀光泼天之际,鬼面人左掌轻翻。
但见烛影忽如银瓶迸裂,罡风过处梁柱***。
霸刀弟子如遇飓风的纸鸢般倒飞出去。
十二舞姬当场毙命,尸身撞破雕花窗,月华漏进来时,满地珠钗犹在滚动。
“肃魂神掌!”
曹成虎口崩裂,金刀拄地划出火星,"你是..."寒芒乍现如白虹贯日。
鬼面人双指并剑,掠过喉间时带起三尺血练。
曹成轰然跪地,九枚金环叮叮当当滚过血泊,恰停在柳三娘缀满东珠的绣鞋前。
这位素来以蛇蝎闻名的鸨母,此刻面色比怀中容意更惨白三分。
她突然甩开人质,首扑东墙——朱漆门扉吱呀轻启。
抱剑女子斜倚门框,石榴裙摆下露出缀铃鹿皮靴,笑涡盛着月光。
“三娘子急什么?
我家尊主备了二十年陈的竹叶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