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时,俞天青己经醒了。
他盯着天花板,耳中的噪音像往常一样准时报道。
窗外东京的天空刚刚泛白,五点西十分——比他平时的起床时间早了整整二十分钟。
他伸手关掉闹钟,指尖碰到床头柜上的米色卡片。”
心灵音疗 温小宁“。
昨天离开那间工作室后,耳鸣确实减轻了几个小时,但深夜又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嚣张。
"荒谬。
"他对着空荡荡的卧室说。
像他这样受过专业音乐训练的人,怎么会相信几块石头和一段钢琴曲能治病?
淋浴时热水冲过后颈,他不由自主想起那双递来茶杯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没有时下流行的美甲,只在左手腕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
手机震动起来,是助理陈敏的例行晨间来电。
"俞先生,今天九点与Sakura唱片的高桥先生会面,十一点新人试音,下午两点...""取消下午所有安排。
"他打断道,"我有个...私人约会。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
"好的。
需要我安排车吗?
""不用。
"他顿了顿,"另外,帮我查查声音疗法的科学依据。
"涩谷站前的人流如常汹涌。
俞天青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一个街头艺人正在弹奏《卡农》。
他下意识地分析起***进行,却在某个转调处皱起眉——第三小节第二个音符有些走音。
耳中的噪音突然变大,盖过了街头音乐。
他加快脚步,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恼人的声音。
工作室的门依然漆成浅蓝色,但今天门口多了一盆小小的迷迭香。
他抬手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请进!
"温小宁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我在准备器材,稍等。
"俞天青走进室内,发现今天的布局与昨日不同——矮桌被移到窗边,中央铺了一块深蓝色地毯,上面摆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颂钵和水晶碗。
留声机换了一张唱片,是恩雅的《水印》。
"抱歉让您久等。
"温小宁从里间走出,今天她穿着浅灰色棉麻上衣和深蓝色长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昨晚睡得好吗?
""老样子。
"他简短回答,目光扫过那些器皿,"今天要玩这些?
"她似乎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蹲下身轻抚最大的那个颂钵:"这是尼泊尔手工打造的,能产生87.3Hz的频率,接近地球自转的声音。
"她的手指沿着钵边缘缓缓移动,"人体70%是水,特定频率能让水分子重新排列。
""伪科学。
"俞天青脱口而出。
温小宁抬头看他,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您昨天对C#6的反应减弱了17%。
""你怎么知道?
""我记录了您面部肌肉的微小反应。
"她站起身,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笔记本,"颧骨肌轻微收缩,眼轮匝肌放松程度变化0.3秒。
"俞天青接过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专业术语和数据,甚至有几处傅里叶变换的简图。
这远超出他对"音疗师"的预期。
"音乐学院的声学物理课程,"她微笑着取回笔记本,"我毕业论文研究的是声音频率与自主神经系统的关系。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你是科班出身?
""东艺大声乐系,辅修音乐治疗。
"她示意他坐在地毯上,"后来去伯克利深造了一年。
"这解释了她弹琴时专业的手型。
俞天青盘腿坐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在被动位置——他习惯掌控每个录音室的氛围,而这里,温小宁是绝对的主导者。
"今天我们试试身体共振。
"她将一个扁平的铜盘放在他腹部,"请深呼吸,想象声音像水一样流动。
"随着第一个颂钵被敲响,俞天青感到一阵细微的震动从铜盘传入体内。
奇怪的是,这感觉并不令人不适,反而像有人轻轻***着他紧绷的内脏。
一个接一个的器皿被激活,空气中充满复杂的谐波。
当温小宁敲击最小的水晶碗时,他耳中的噪音突然与碗的声音产生共鸣,像两根琴弦不和谐地共振。
"这里。
"他皱眉。
她立刻停下,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G5,783.99Hz。
比昨天高了一个八度。
"她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古筝,"试试这个。
"古筝的音色比钢琴更柔和。
温小宁拨动琴弦时,俞天青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她弹的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简单却富有叙事性,像在讲述一个关于远方的故事。
"这是什么曲子?
""即兴的。
"她头也不抬,"请闭上眼睛。
"音乐如水流淌。
不知何时,耳中的噪音被编织进了旋律,不再是刺耳的干扰,而成了和声的一部分。
俞天青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呼吸与音乐节奏同步了,心跳也渐渐放缓。
"时间到了。
"温小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发现己经过去了五十分钟。
室内的光线变了角度,一缕阳光正好落在温小宁的侧脸上,照亮她耳际几缕散落的发丝。
"您的身体对528Hz反应很好。
"她收拾着器材,"这是所谓的修复频率,研究表明它能促进DNA修复。
"俞天青不置可否,但不得不承认耳中的噪音确实减轻了。
"明天同一时间?
""按约定是周五。
"她递给他一个小型播放器,"这里面有我录制的定制频率,每天听二十分钟。
"他接过播放器,指尖相触时感到一阵微弱的电流——可能是静电。
"天青君?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俞天青转身,看见一位银发老太太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环保袋。
"林奶奶。
"温小宁迎上去,"今天提早了?
""给孩子们烤了饼干。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向俞天青,"这位是?
""俞天青先生,新客户。
"温小宁介绍道,"这是林美智子奶奶,我们工作室的常客。
""青空音乐的俞天青?
"林奶奶眼睛一亮,"我孙女是你的粉丝!
"俞天青礼节性地点头。
老太太却走近几步,仔细端详他的脸:"小宁啊,这位和你妈妈...""林奶奶!
"温小宁突然提高音量,"您的饼干要凉了。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向俞天青:"天青君,这丫头的音疗很特别吧?
我失眠二十年,什么名医都看过,就她能治。
"俞天青不习惯与陌生人闲聊,只是简短回应:"还在尝试阶段。
""哦?
"林奶奶凑近温小宁耳边,却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悄悄"说,"这个人和以前的不一样。
"温小宁的耳根瞬间变红。
俞天青假装没听见,低头查看手机——陈敏发来消息说下午的会议改期了,问他是否需要调整明天行程。
"陈敏搞错了,"他皱眉,"我明天下午没有安排。
"”抱歉!
是记成周三了。
您周三下午两点确实有索尼音乐的山本先生会面。
“周三?
那意味着他今天本不该在这里。
俞天青看向手表——周二上午十一点十五分。
助理犯了个罕见的错误,而他也完全没注意到日期。
"有什么问题吗?
"温小宁问。
"我的助理记错时间了。
"他收起手机,"今天应该是周二,我周三才有治疗预约。
""啊,那..."她看起来有些尴尬,"您今天是有其他安排吗?
"按照俞天青一贯的风格,他会立刻离开。
但此刻,耳中的噪音处于三天来最低水平,而窗外开始下起大雨。
"既然来了,就完成今天的疗程吧。
"他听见自己说。
温小宁眨了眨眼:"那...我给您泡杯新配的茶?
林奶奶的饼干也很美味。
"林奶奶己经自顾自地在茶几旁坐下,从环保袋里取出一个锡纸包:"抹茶杏仁饼,趁热吃。
"雨声渐大,敲打着屋顶的老式铁皮。
俞天青坐在窗边的矮桌前,看着温小宁在茶水间忙碌的背影。
林奶奶哼着一首古老的和歌,走调的旋律意外地与他耳中的残余噪音融合。
温小宁端着茶盘回来时,轻声跟着哼唱。
那旋律俞天青从未听过,却莫名熟悉,像来自某个被遗忘的梦境。
她的声音清澈透明,没有专业歌手的技巧性修饰,却有一种首击心灵的质朴力量。
"这是什么歌?
"他忍不住问。
"嗯?
"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在唱歌,"只是随口哼的。
小时候妈妈常弹的一首摇篮曲片段,其他部分我记不清了。
"俞天青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在氤氲的茶香中,他突然想起自己己经很久没有单纯地享受一段音乐,而不是分析它的商业价值或技术缺陷。
"你很有天赋。
"他放下茶杯,"那种旋律感...是训练不出来的。
"温小宁的手停在半空,茶杯倾斜的角度让一道阳光穿过茶汤,在她手腕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谢谢。
"她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他无法解读的情绪。
雨停了。
俞天青起身告辞时,林奶奶己经离开,留下一半饼干在锡纸包里。
"周三见。
"温小宁站在门口,阳光终于穿过云层,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在回公司的路上,俞天青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哼唱那段摇篮曲。
更奇怪的是,尽管周围车水马龙,他耳中的噪音却安静得像被施了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