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年味越来越浓。
街上摆卖年货的摊多起来了，逛街的人也熙熙攘攘起来。
偶尔几声鞭炮声，夹杂孩子们的欢闹声，无不预示年越来越近了。
老君安的生意也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各个柜台前都挤满挑选货物的人群。
用现在的称谓，老君安就是一座大型超市，货物应有尽有。
在清泉县城，是最有名的商铺了。
周长泰穿梭在各个柜台间，哪里人多哪里忙不过来他就出现在哪里。
做为老君安唯一的六边形伙计，他名义上是跟着掌柜进货的伙计，一般的货物他甚至一个人出马就手到擒来。
可是不进货的时候，他就成为了随心所欲的伙计，除非掌柜的有特殊要求的活儿让他去做。
老君安的伙计们都知道，周长泰是掌柜和夫人最得力的助手，更是掌柜和夫人特别另眼看待的人。
众所周知，夫人最宠爱的独生子小少爷，十岁时贪玩掉进池塘，是当时十五岁的周长泰救上岸的。
按理说，周长泰应该居功自傲。
可是他没有，不但没有，反而他更尽心尽力，也很平易近人。
说起周长泰，没有人能挑出他什么毛病来。
和人品能力各方面比起来，周长泰最值得众口一词夸奖的是他的相貌。
一米八几的身高，浓眉大眼高鼻梁，笑起来脸颊两个深酒窝，隔三差五有姑娘奔着他的美男子名号慕名而来，想一睹风采。
间接的给老君安打了广告，带来了额外的生意。
己经到了黄昏时分，顾客越来越少。
站在东门口的伙计庆功大声对着店铺内喊：“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从省城回来了！”
话音未落，小少爷秦君安和夫人走进了店铺。
秦君安头戴一顶灰色的帽子，身穿黑色的大衣，并没有系纽扣，露出里面的灰色中山装，腿上穿着笔挺的灰色裤子，脚蹬一双黑色的皮鞋。
黑色大衣衬托着脸色雪白如玉，个头比夫人高了一头，气宇轩昂，高贵优雅，格外吸睛。
秦君安一边搀扶着夫人往前走，一边频频向各位伙计点头致意。
他向着众人微笑，对每一个伙计都说一声你好。
周长泰发现，秦君安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自己，更别提说一声你好了。
一种失落感涌上心头，目送秦君安和夫人进了后院，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秦君安半年不见，又长高了。
半年前去省城读书时还是个少年，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分明就是个青年了。
半年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身高，更能改变一个人性情。
周长泰想，陌生的熟悉人，说的就是他和秦君安的关系吧。
秦君安比周长泰小五岁，周长泰十岁进的老君安，秦君安还是个五岁的孩子。
秦君安白白的皮肤，清秀的脸庞，真是天生就是少爷的命。
秦君安自小就是个可爱的孩子，活泼可爱，人见人爱。
十岁的秦君安贪玩，一次在门前池塘边玩耍，失足落进了池塘。
周长泰听见人呼救，毫不犹豫赶出去跳进池塘，救起了秦君安。
自此，秦君安特别黏周长泰，甚至还教过他识字。
周长泰陷在回忆里，不知不觉天己经黑了。
看看其他伙计都在收拾货物，准备打烊，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后院，准备回屋休息。
经过主院的时候，他看见堂屋灯火通明，显然掌柜和夫人正在和秦君安久别重逢，合家欢呢。
他默默地过了拱门，进入附院，进了他和庆功等人的房间。
也不点灯，黑暗里摸索到床前，倒头躺在了床上。
秦君安是少爷，自己是个伙计，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明白，只是秦君安回家，尤其是对他视若无睹，他心里莫名烦躁。
他习惯了秦君安黏着自己，一脸崇拜的样子跟着自己转。
可是，那时候毕竟秦君安还是个孩子，他有长大的一天。
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失落感让他无所适从。
庆功和其他伙计回房了，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周长泰闭着眼，装着睡着了。
这时候，牛二的声音传过来：“长泰，小少爷找你呢！”
周长泰知道牛二的屋就是门房，紧紧靠着主院。
一定是少爷亲自吩咐他来找自己，呼啦站起来，快步向房间外走。
不忘问站在门口的牛二：“少爷在哪里？
在掌柜屋还是在少爷屋？”
牛二随着周长泰出房间，慢悠悠地说：“少爷在他的屋里，少爷吩咐我来找你，我也不知道少爷找你有啥……”周长泰三步并作两步走，也不理会远远被他甩在身后的牛二。
刚才他回屋时还特别留意少爷的厢房漆黑一片，现在居然亮着灯光。
少爷还能想起他，让他心里略微好受一点。
周长泰进了秦君安的房间，看见秦君安端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他脱口而出：“少爷有何吩咐？”
秦君安板着脸说：“下午我进店铺的时候，你看见我了吗？”
周长泰低声说：“看见了，只是少爷没有看见我而己。”
“你咋知道我没看见你？
我第一个就看见你站在那里，那么高的个子，不想鹤立鸡群都难。
我就是故意装着没看见你，试试你会不会主动来联系我。
你真让我失望，你就站在那里，像根柱子，像个傻子……”秦君安滔滔不绝，语气却平静如水。
周长泰心情瞬间好起来，表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他小声说：“是少爷变化太大，我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他站在秦君安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秦君安继续说：“如果我不让牛二找你，你大概今天是不会来看望我的。
你是不是做错了，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周长泰噗嗤一声笑出声：“我感觉你不是去省城上学去了，而是去当先生去了。
要不你拿根戒尺，敲打我几下。”
说着伸出一只手，示意要挨打的样子。
秦君安再也板不住脸了，笑得合不拢嘴：“不跟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我要惩罚你伺候我洗澡，你可愿意？”
周长泰不解地说：“夫人跟前的巧儿估计这会己经为少爷准备好了，少爷去水房自己洗。
洗澡还要人伺候，少爷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秦君安仰起脸：“去年你还帮我搓澡呢，怎么，现在劳驾不起你了？”
周长泰说：“去年少爷还是个孩子，现在都是大人了。
少爷让人伺候洗澡，难道不害羞吗？”
秦君安说：“我才不会害羞呢，要害羞也是你害羞。
谁让你做错事了，没得商量，别讨价还价，伺候本少爷洗澡。”
说完，站起身，径自出了房间。
周长泰无可奈何跟着出了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怎么就我做错事了，还接受惩罚。
这秦君安怎么会变得这么快，看来是读书读傻了。
秦君安进了水房，自己动手开始脱衣服。
背对着周长泰说：“还傻站着呢，也不知道去试试水温，水凉了记着加热水。”
周长泰答应一声嗷，走到屏风后木澡桶前，伸手试了试水温。
果然水温有点凉，又提着小木桶去屏风外的炉子上的热锅里舀热水。
回到屏风后，发现秦君安己经坐进了澡桶里。
周长泰不敢看秦君安，低声说：“水有点凉，少爷也不问一声就进去了。
我这就给你加热水，你小心热水烫。”
秦君安说：“让你伺候我洗澡，你让我洗凉水澡，今天你可做了第二件错事了。
加热水千万别再犯错，要不就第三件错事了。”
周长泰一手往桶里加热水，一手试着水温。
忍不住小声嘀咕：“难伺候，强加的罪名，说不定还有第西件第五件第六件呢……”秦君安笑着说：“人人都说你长泰办事，大家放心。
你不是很会办事吗，你不是很会说话吗，为啥就伺候不了我呢？”
周长泰提高了嗓门：“少爷不是教给我人人平等吗，我是伙计，不是奴才。
我没有权利和义务伺候你洗澡，要不我去叫巧儿，让她伺候你洗澡。”
秦君安笑着说：“第三件错事说来就来，男女授受不亲，你好意思叫巧儿伺候我洗澡。
去叫啊，去叫啊！
最好让爹和娘知道，让他们看看你真会办事。
做错事还不认错，说两句好听的话会死啊？”
周长泰不悦地说：“大少爷，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别和我一个粗人一般见识……”秦君安说：“你最大的错，就是没有把我当朋友看待，更没有当兄弟看待。
我告诉过你没有，不要叫我少爷。
你为啥就是不改？
你自己把自己当下人，伺候我不应该吗？”
周长泰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突然秦君安大呼：“是不是后悔十年前在池塘救了我，现在反悔了，要烫死我。”
周长泰发现自己己经把一桶热水都加进澡桶了，澡桶里的水的确很烫，自己的一只手早己烫的红彤彤的。
秦君安继续说：“还傻愣着干嘛，帮我搓背啊，这还用得着我说吗？”
周长泰赶紧拿毛巾，弯下腰帮秦君安搓后背。
秦君安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好像发着光。
光滑如玉的后背，颀长的脖颈，举起的胳膊清瘦奶白。
只看背影，好像一位圣洁的女神。
周长泰有点心慌神乱，又听见秦君安说：“长泰哥，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这就是家的感觉。
长泰哥，有你，真好……”周长泰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君安洗完了，穿了一身厚睡衣站在榻上，微笑着问他：“我不想穿鞋了，长泰哥可以背我回屋吗？”
周长泰吞吞吐吐：“我的衣服有点脏，君安不嫌弃，那我就背着你回屋。”
说完背着秦君安，快步出了水房。
周长泰步伐匆匆，秦君安头靠着他的头低声说：“长泰哥慢点走，我现在感觉特别心安。
这就是童年的记忆，又回来了……”周长泰自觉放慢了脚步，回到房间，背对床放秦君安下来。
秦君安虽然人站在床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长泰哥，可不可以晚上陪我睡？”
“君安啊，那怎么行。
明天全院的人都知道了，我睡在少爷屋里。
再说了，我浑身脏兮兮的，会弄脏床和被子的。
我的身份不配睡在少爷屋里，睡在这里我会不习惯的。”
秦君安扳正周长泰的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也不习惯睡在这间屋里，都半年没回过家了，没有你陪着，我会睡不着的。
亲哥哥，你答应我，好不好？
就是爹和娘知道了，我会说是我强烈要求你留下来陪我的。
不会有事的，你还不相信我。”
周长泰摇了摇头，笑着说：“下不为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我去水房也洗个澡，不然我都不好意思上你的床。”
秦君安手舞足蹈：“哥，你快去洗澡。
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千万不能骗我哦！”
周长泰走出房间，听见秦君安开心地哼着歌曲。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今天回来还不正眼看我，害得我心情都不好了。
原来他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黏着自己。
等周长泰洗完澡回来，秦君安眉开眼笑。
他打开立柜门，准备找被子，秦君安说：“没被子了，就两条被子。
铺一条，搭盖一条，我们俩挤一个被窝睡觉。”
周长泰立在原地，一副懵逼状态。
秦君安喋喋不休：“没啥不好意思的，后半夜天冷，两个人抱团取暖。”
说完，他往床里面挪了挪，示意周长泰睡在外边。
周长泰熄了灯，摸着黑脱衣服，轻轻掀开被子躺进了被窝。
被窝里暖暖的，不知道是暖壶暖过的被窝温暖，还是秦君安把被窝捂热了，他感觉特别热。
秦君安悄声问他近来铺子里的事情，又问他县城里最近的趣事。
又说起自己在省城上学的事，说到了汽车，说到了高楼大厦，说了许多好玩的地方。
不知不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秦君安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许周长泰第一次睡在陌生又熟悉的房间，也许今天心情有点难以平静，他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自己一个无爹无娘的孤儿，多亏有秦掌柜收留，秦少爷又像对哥哥一样对待自己，他真的很知足了。
他无以为报，只有对秦君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一点。
他不想让秦君安受欺负和伤害，甚至不想让秦君安受一点儿委屈。
黑暗里，秦君安蹬了一下被子，一只胳膊伸出了被子。
他轻轻把秦君安的胳膊放进被子，又整理好被蹬乱的被子。
秦君安翻了个身，紧紧靠在周长泰身边。
又把胳膊搭在他身上，还不停地乱动。
小家伙靠着自己，越靠越近，一只手紧紧抱着他。
他也懒得动了，睡意袭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周长泰睁开眼，才发现他的一只胳膊伸开，秦君安枕着他的胳膊，侧睡着，一只手还紧紧抱着自己。
秦君安脸的下半部分被子盖着，露出上半部分脸。
白皙的皮肤配上黑色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好看的让人心疼。
他静静地看着熟睡的秦君安，虽然感觉胳膊有点酸，但是还是一动不动，真怕惊动了这么好看的小少爷。
感觉时辰不早了，他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又把搂着自己的手轻轻挪开。
他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又蹑手蹑脚地离开秦君安的房间往外走。
听见秦君安在说梦话：“长泰哥……我高兴……长泰哥……家的感觉……”屋外寒风刺骨，周长泰不觉得一点儿冷，他感觉心里暖暖的，好像有个小火球装在里面。
家的感觉，这句出自秦君安的话，让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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