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水龙头哗哗作响,我正低头清洗着翠绿的菠菜。
突然,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双腿间涌出,瞬间浸透了棉质睡裤。
我僵在原地,手中的菠菜掉进水槽,水花溅在瓷砖上。
"妈?
"我颤抖着呼唤,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连续拨了三次婆婆的电话,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忙音。
腹部的坠胀感越来越明显,我扶着墙慢慢挪到沙发旁,拨通了秦朗的号码。
"羊水破了?
别动,我马上叫救护车!
"秦朗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我听见他那边椅子倒地的声音,"坚持住,我这就请假过来。
"等待救护车的三十分钟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蜷缩在沙发上,感受着羊水一点点浸透沙发垫。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云层镀上一层金边,几只麻雀在木棉花枝头跳来跳去,一切如常得近乎残忍。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我的睡裤己经完全湿透,在浅色沙发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
"初产妇?
预产期什么时候?
"戴着口罩的男医生一边检查一边快速询问。
我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明天...就是预产期..."医院走廊的灯光刺得眼睛发疼。
推床的轮子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一盏接一盏从头顶掠过。
护士站的呼叫铃此起彼伏,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药味,让我的胃部一阵阵发紧。
"家属呢?
"戴着圆框眼镜的女护士递来一叠文件,"这些都需要签字。
"我艰难地支起胳膊,阵痛让握笔的手不停颤抖。
文件上的黑字在眼前跳动:"产后大出血""羊水栓塞""新生儿窒息"...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心上。
"我婆婆眼神不好,我丈夫在赶来的路上..."我的解释被一阵剧烈的宫缩打断,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产房的冷气开得很足。
我躺在产床上,羊水浸透的衣物贴着皮肤,冰凉黏腻。
墙上的时钟显示晚上九点西十五分,窗外的黑夜像一块厚重的幕布。
"护士...能帮我换件衣服吗?
"我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角落里,年轻的护士头也不抬地刷着手机,荧光映在她年轻的脸上。
我的请求消散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无人回应。
阵痛越来越密集,像有一把钝刀在腹腔里来回搅动。
我盯着时钟,开始数秒:"再坚持五分钟...再坚持五分钟...宝宝,再坚持五分钟,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汗水顺着太阳穴流进耳朵,痒得难受却腾不出手去擦。
"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叫出声。
"别叫了!
留着力气生孩子!
"护士终于抬起头,不耐烦地呵斥道,"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我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窗外的木棉花树影在夜风中摇晃,投在窗帘上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清晨七点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交接班的医生们终于来了。
"宫口全开了,怎么现在才叫人?
"主任医师的声音里带着责备。
她戴上手套检查后,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羊水都快流干了,必须立即催产!
"五六个医护人员瞬间围了上来。
有人帮我换上干爽的病号服,有人调整监护仪器,还有人往我手背上扎留置针。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却浇不灭腹中燃烧的痛楚。
"产妇,我们己经做好侧切,现在马上用力!
孩子的胎心在下降!
再不生下来,孩子就危险了!
"医生的声音穿过疼痛的迷雾传来。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
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后,身体仿佛被掏空。
紧接着,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产房的寂静。
"男孩,三点六五公斤,很健康。
"护士把包裹好的婴儿抱到我面前。
小秦远的脸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他眯着一只眼睛,另一只半睁着,嘴里吸吮着左手大拇指,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小小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薄得像蝉翼。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他立刻抓住了,力道大得惊人。
产科病房的阳光很好。
我侧躺着,看着摇篮里熟睡的秦远。
他的小胸脯均匀地起伏,偶尔还会吧唧一下嘴,像是在梦中喝奶。
"隔壁床小丹的奶水都涨得疼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婆婆的大嗓门打破了宁静。
她抱着我事先准备好的一罐奶粉,咣当一声放在床头柜上。
秦朗轻手轻脚地冲好奶粉,试了试温度,才把奶瓶递给我。
他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衬衫皱巴巴的,显然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小秦远喝奶的样子很专注,小脸一鼓一鼓的,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奶渍沾在他的嘴角,我轻轻擦掉,他就皱着小鼻子打了个喷嚏,惹得秦朗低笑出声。
护士来按压宫底时,我死死抓住床栏,疼得眼前发黑。
但一转头看见秦远睡梦中无意识扬起的笑脸,疼痛就奇迹般地减轻了。
第三天清晨,乳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我惊讶地发现,睡衣前襟己经被浸湿了一小片。
"妈!
我有奶了!
"我惊喜地小声叫道,生怕吵醒熟睡的秦远。
婆婆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这点够干什么?
人家隔壁床小丹的奶都够喂双胞胎,***大得像粪斗。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邻床的陪护家属假装没听见,低头削苹果的手却顿了一下。
秦朗赶紧打圆场:"慢慢来,不着急。
"哺乳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
秦远的小嘴急切地寻找***,却总是不得要领。
***疼得像被针扎,但我咬牙坚持着。
当终于听到他满足的吞咽声时,一种奇妙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推开通往户外的玻璃门时,晨风裹着初绽的桂花香迎面扑来。
长廊里弥漫的消毒水气息在身后凝成淡青色的雾,而眼前的世界正被秋日阳光浇铸成液态琥珀,暖意顺着指尖攀上眉梢,将绷紧的骨骼一寸寸熨展。
秦朗办手续时,我抱着秦远站在窗前。
木棉花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远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映着阳光,亮得像两颗小星星。
他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无意识的笑容。
那一刻,所有的疼痛、委屈都变得微不足道。
婆婆拎着大包小包走在前面,絮叨着要给我炖猪脚汤下奶。
秦朗一手提着行李,一手小心翼翼地护在我身后,生怕我摔倒。
我们慢慢走向医院大门,怀中的秦远突然打了个哈欠,小脸皱成一团,然后又舒展开来,安心地睡去。
阳光照在我们三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