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渡在村口庙宇的神像上,以前瞧着有些许亲切的神仙。
如今,众生须得顶礼跪拜才能显现出其庄严。
一并消失的,还有懒洋洋地斜倚在黄褐色土墙上,呲着嘴说笑的村民。
赵家村新建的庙,说不上来觉得哪里奇怪。
以前的祭祀台是黄褐色大小不一的土块,护法神老爷身上的彩釉己经被常年风蚀,蚀了颜色,小庙也没有地砖,全靠着村民逢年过节的祭祀跪拜,把泥巴地踩得锃亮。
如今,神像上不再是彩釉,镀上了金身,变得肃穆庄严,原本上扬嘴角伴随巍峨法相一并严肃起来。
即使傍晚小窗的阳光散落进庙,也似有无数黑影在半空中悬着审视着跪拜之人,跪在地上的人也不得不挺首后背,承受暗影的监察。
据说,从前,庙里供奉的是一尊护法神,相传护法神的原型是山上的胡仙老爷。
赵家村发迹过的赵老爷曾经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在村子里欺男霸女,首到有一日被山上的护法神狠狠教训了一番,才下了一番狠心,发狠读书,考中了举人。
中举回乡后,让人连夜砌起祭祀台,又靠着十里八乡的资助,建起那座灰扑扑的小庙。
不过,这个传说也只是那个每天在村口晒太阳,双手揣在兜里,大黄牙好像要随着唾沫星子一起喷出来的老光棍赵雄,眉飞色舞又不厌其烦说的,言语间还有身为赵姓人的自豪。
现在的赵家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血脉相连的地赵姻亲堡垒,村里仍然有一半的人姓赵。
但是彼此间的关系早就不如以前那般亲密,有些人家彼此见面,不互相啐一口就算好的。
近日,老光棍赵雄觉得脸上些许火烧,因为这次重新修葺庙宇的人不姓赵,是个外来户。
具体也说不清是祖上哪一辈逃饥荒过来的人了,姓李,这家人七、八年前,一大家子人几乎一夜之间全都进了城里,就留了一个老头。
如今老头的儿子又回来修庙,颇有衣锦还乡那味了。
赵安作为赵家村正统八百的本家妮子,也学着赵姓老光棍。
只要放学了,就会背着带黄气儿的粉色书包从村子这头窜到那头。
唯一和老光棍不一样的是,她从村子这头窜到那头,纯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又和往常一样,赵安晃晃悠悠来到了赵家村的地标处——小庙。
一溜烟钻进庙里,熟练地跪在地上,磕几个头,聊表对神仙老爷们的敬意,再眼巴巴地望着唯一的庙祝,开始乞食之旅。
庙祝正在椅子上打盹,“曲伯”,赵安突然靠近一嗓子,吓得差点他差点西脚并用。
“晦气,你这妮子。”
庙祝嗓音洪亮,伸出手指,用力弹了弹赵安的脑门。
赵安不为所动,眼巴巴看着供奉台上花花绿绿的小包装。
庙祝摇摇头,气性中带着无奈,说道:“馋鬼,你就是图这口吧。”
说话间,从祭台上拿了两包饼干,伸着胳膊递给赵安。
递完饼干,又用手挥了挥,示意赵安快走。
赵安像是没读懂庙祝的台词,笑眯眯地拿起饼干,挑出其中一个小包装,在庙祝眼前晃了晃,问道,“曲伯,这个好吃,谁家送嘞?”
“除了你李大爷,哪个家有这个闲钱,到庙里送这个饼干。”
庙祝斜看了饼干包装一眼,嘴巴撇了撇,又说道:“今儿,你还有这口福呢!
乖乖,李大爷家好吃的多得吃不完。”
赵安听到这话,皱着眉头:“咋咧,又没我叫去吃。”
说罢掸了掸身上的灰,抬头对庙祝说道:“曲伯,我回家了啊,明儿见。”
说完扭头出了小庙。
庙祝看着大跨着步子,一步恨不得迈出三步远的赵安,摇了摇头咕哝着:“哎,又咋了吧,一阵风一阵雨的,比男娃子都野。”
蹦跳着回家的赵安,刚到门口,就听到哥哥赵平扯着嗓子嚎叫道:“我这作业不是写完了么,你干什么要在村门口踹我一脚。”
说着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
赵安一听这动静,就知道赵平这样,多半家里今天来客人了。
又感叹,赵平水平越来越好了。
果然,赵安推开门就看到邻居林青山站在院子里,亲切地笑着,和赵柱聊着什么。
另一边则是李红眼睛瞪得溜圆,咬着牙齿威胁儿子赵平不要丢脸,快点站起来。
比起这些更让赵安在意的是,林老师身边瑟缩着林家小呆子——林泽令。
稀奇了,她可是从来没进过自己家门,不过现在,还是板着脸,果然还和以前一样不招人待见。
林青山见到赵安回来,又亲切地朝她点了点头,“哟,安安放学走恁慢啊,泽令作业都写完了。”
说罢,不等赵安做出反应,眼睛上挑着,转身对着赵柱道:“学习上泽令也能帮帮安安。”
赵安看到林青山,背着书包,活灵活现地学着林青山的姿态,进了屋。
赵柱咧着黄色牙齿,憨厚地笑着说道:“可不咋地,林老师放心,正好这段时间,也让这俩不省心的兔崽子学学泽令,看看人家怎么学习的。”
赵柱说着话,扫了一眼在地上打滚的赵平和进了屋的赵安,些许无奈。
林青山推了推站在身后的林泽令,不满意似的拔高了语调,说道:“瞧你学习学得,把我们教给你礼仪全忘了是不是,快跟叔叔阿姨问个好,我和你妈今晚的火车,你今天就住在叔叔阿姨这里了。”
“什么,她要住在我们家?”
还不等林泽令回答,竖着耳朵在屋子里听动静的赵安,小跑着从屋子里出来,惊讶声伴随着高分贝,好像灶台被烧得通红的不锈钢茶壶。
“这丫头,大惊小怪,林老师他们有急事回老家一趟,泽令在咱们家呆一段时间,快,带着泽令进屋,今儿个你们一起睡。”
赵柱此刻又龇开大牙,有什么白捡的便宜一般。
说话间,顺手把站在林青山身后的林泽令朝着赵安的方向推了推。
“叔叔阿姨好,”林泽令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呐呐地叫了一声赵柱,表示问好。
“哎,乖孩子,进去玩吧。”
赵柱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容。
“柱子哥,嫂子,孩子就放在这里了,我和芳子就先回去了啊。”
林青山道了别,急匆匆地走了。
林青山一走,原本还在地上耍赖的赵平一溜烟站起身来,晒得黑黝黝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斜着瞟了一眼李红,发现李红此刻并没有看自己,溜进了屋里。
赵安觉得林泽令要住在自己家里,稀奇中带着些许神气,心想,哼,你学习好,现在还不是要住在我家里,又觉得自己应该有个主人的样子,嘴巴翘的老高,头也不自觉昂起:“走吧,带你进来。”
林泽令还是一声不吭,闷闷地跟着赵安进了屋。
留在院子里李红此刻瞪着赵柱,眼神中都是不满,想本能地扯着嗓子大声嚷嚷,又瞥见林泽令,一句“你”出口,愣是没嚷嚷出来。
小碎步走到赵柱跟前,拧着赵柱的腰间软肉狠狠转了一圈:“你天天弄得,两个孩子,我都带不过来,你这就又给我塞一个,他们家的孩子,我一个粗人哪会带。”
赵柱鲜少看到李红这样露了怯的样子,觉得稀奇,自家婆娘时刻都像是插着翅膀的老母鸡,走到哪里都是趾高气昂咯咯哒、咯咯哒。
“哪用你带啊,他们家这一个比我们那俩‘大王’好养活多了,给她吃个饭就行,不用管那么多。”
赵柱语气好像是不耐烦。
说完,又紧紧握了一下李红的手,握完,嫌弃似的说道:“咦,揍完平平没洗手呢,这么脏……”李红扬起另一个手中还没放下的掸子,作势要打上去,两夫妻好像还没成年的孩子就这么在院子里打架般地疯玩起来了。
林泽令被带进屋内,神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年纪不大,脸上冷冷清清,好像冷飕飕的秋风朝着没穿秋裤的裤腿里钻,从内到外让人觉得刺寒。
“呆子,你那样子看我干什么?”
赵安被林泽令的眼神看得发毛,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我就是看一下你,为什么骂我,面积都不会算的傻子?”
不曾想林泽令回嘴的速度不像她冷清的气质,一开口气得赵安脸上立马上了色。
林泽令这句话是在揭赵安的老短,前天因为数学课不会算周长,赵安被数学老师高建业讥讽是个傻子,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现在赵安听到傻子这个词就敏感。
赵安红着脸,向前一大步逼近林泽令,玩得黑乎乎的手举在半空中,“说谁是傻子呢,我不打女的,不然这一巴掌就落在你脸上了,”。
说完赵安似乎觉得不解气,“还说别人是傻子呢,你看,现在你把爸爸妈妈不要你了吧,你个野孩子。”
赵安说完气鼓鼓地坐在了小板凳上,也不看林泽令,林泽令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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