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82年夏,蝉声撕扯着闷热的空气。
三岁的晨亮趴在顺丫树下,小手抠着树干上渗出的琥珀色树胶。
歪脖子树的影子斜斜地切过院子,像一道歪扭的墨线,把土坯房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啪!
"李奶奶的藤条抽在树身上,震落几片黄叶。
"说了多少回,这树胶沾不得!
"老太太一把拽过孙子,枯瘦的手指捻开孩子掌心的黏稠物。
阳光下,树胶拉出的细丝闪着金光,让她想起从前李家大宅里那尊鎏金观音像手里的杨枝露。
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李婆子!
公社要统计自留树!
"会计王麻子带着两个戴红袖箍的小青年闯进来,眼睛却首往堂屋瞟。
自从包产到户后,总有人惦记李家院里这口没被收走的老铜锅。
李奶奶把孙子往身后一塞,佝偻的腰突然挺得笔首:"要砍树?
先把我这把老骨头劈了当柴烧!
"她跺脚时,藏在裤管里的银镯碰出脆响——那是把鎏金长命锁重新熔的。
2深夜,油灯把三个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杨秀梅数着粮票的手突然发抖:"当家的,公社说...说咱家成分还差个证明..."桌上的煤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惊醒了蜷在奶奶怀里的晨亮。
孩子后颈的树叶胎记在昏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青。
李德山闷头搓草绳,血痂裂开在掌心。
他今天去公社开证明,听见王麻子跟人嘀咕:"李家那崽子颈后的记号,跟当年..."话尾被旱烟呛散了。
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李家祖上有个进士,后颈也有这样的胎记。
"沙沙沙..."夜风撩动树叶的声响里,突然混进"咯吱咯吱"的怪声。
李奶奶摸黑下炕,苍老的手按在顺丫树皲裂的树皮上——树干中空处,藏着半本残破的族谱。
月光漏过树冠,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当年李家大宅的雕花窗棂。
3秋分这天,晨亮追着只花斑蝴蝶撞倒了晒衣竿。
蓝布衫"哗啦"掉在树根旁,惊起一群搬家的蚂蚁。
孩子蹲下身,看见蚁群正从树根裂缝往外拖拽某种暗红色颗粒,像极了奶奶藏在炕洞里的朱砂。
"亮子!
"杨秀梅冲过来拍打孩子衣襟,一片顺丫树叶从领口飘落。
女人突然僵住——树叶背面用针尖刺着极小的字:"戊寅年冬,藏于..."后半截被虫蛀得模糊不清。
当晚,李德山被反绑在大队的木柱子上,顺丫树正在暮色里疯狂落叶。
王麻子举着从树洞搜出的族谱残页,红袖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封建余孽!
这上头写着李家祖上...""写着我们祖上出过举人!
"李奶奶突然挣脱搀扶她的儿媳,白发在风中散成耀眼的白幡。
她抓起把落叶扬向人群,枯叶上的虫蛀孔在夕照里落下满地细碎的光斑,恍若当年李家大宅的鎏金藻井。
41983年除夕,大雪封山。
晨亮踮脚往树杈上系红布条,那是奶奶用嫁衣最后一块好料撕的。
李德山蹲在门槛上抽烟,望着远处的山梁出神——那里曾经是李家的祖坟所在,如今早己被开垦成了梯田。
"爹,树哭了。
"孩子突然指着树干裂缝里渗出的冰凌。
李德山抹了把脸,发现顺丫树朝东的枝桠不知何时长得笔首,正指着三十里外老宅的方向。
雪地上,树影蜿蜒如游龙,龙须所指的方向正是公社里新刷的标语:"改革开放..."方向开春时,有勘探队说顺丫树底下可能有矿。
那天夜里,李奶奶往树根浇了三大瓢盐水。
晨亮半夜尿醒,看见奶奶正把什么物件埋进树根——月光照亮她掌心的瞬间,孩子后颈的胎记突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