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胤琛袖中藏着一串糖葫芦,踏着满地碎金进了西跨院。
青瓦白墙下,姜霜白正倚着雕花窗棂。
“阿七哥哥!”
少女转身时发间银铃轻响,眸子里盛着惊喜。
阿七是姜卿吟给他起的代号,因为和“卿”读音相似。
谢胤琛垂眸将糖葫芦递过去,糖衣裹着的山楂在暮色里泛着诱人的红。
姜霜白咬下一颗,酸甜滋味在舌尖散开,“你明明是姐姐的影卫,为何总记得我爱吃这个?”
谢胤琛望着她沾了糖渣的唇角,喉结微动:“属下愿意。”
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当声里姜霜白又咬下颗山楂,含糊道:“你对我当真好。”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环佩轻响。
谢胤琛眉梢微挑,足尖点地跃上墙头,消失不见。
柳姨娘提着裙裾转进月亮门时,只看见墙头晃动的衣角,脸色顿时沉下来:“又是那个影卫?”
“是啊。”
姜霜白将糖葫芦藏在身后,却藏不住眉眼间笑意。
柳姨娘拂了拂鬓边金步摇,眉间蹙起细纹:“自打卿吟收了他当影卫,倒三天两头往你这儿跑,也不知是谁的影卫了。”
“阿七哥哥心善。”
姜霜白转着手里竹签,“知道我喜欢什么,总会悄悄送来。”
柳姨娘捏着绢帕的手紧了紧,语气染上嫌恶:“可他终究是个卑贱奴才,你若与他往来,传出闲话如何是好?”
“娘!”
姜霜白急得跺脚,“阿七哥哥不是那种人,在我眼里,从无尊卑之分。”
墙后,谢胤琛倚着斑驳的青砖墙,闻听此言,心口烫得惊人。
柳姨娘扯过女儿手腕,将十锭银子塞进她掌心:“行了!
你往后是要嫁入高门的,离那些腌臜泼才远些。”
姜霜白还要辩驳,却被母亲打断:“月钱可够花?”
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锭,少女眼睛顿时亮起来:“不够!
谢谢娘亲!”
柳姨娘看着女儿雀跃的模样,终究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她散落的发丝。
另一边——姜卿吟对着菱花镜簪步摇,珠玉相撞的声响混着佩兰的抱怨。
“小姐,那柳姨娘只给您二两月钱,哪够买这些头油脂粉?”
佩兰将碎银拍在妆奁上,震得胭脂盒都晃了晃。
泽兰蹲在樟木箱前翻找旧衣,闻言接口:“我听说柳姨娘总偷偷塞银子给二小姐,难怪她整日珠光宝气,戴的钗子比大小姐的还多!”
铜镜映出姜卿吟苍白的脸,她望着镜中明艳的自己,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
那年父亲下江南治水,归来时船舷站着位撑油纸伞的美人。
柳姨娘抚着隆起的小腹踏进国公府,母亲咳着血生生被气死的模样,至今还刻在姜卿吟眼底。
自那以后,掌家钥匙落进柳氏手中,父亲眼里再没了她这个嫡女。
连指腹为婚的谢胤琛,如今也总往姜霜白的院子跑。
“我去找柳姨娘说理去!”
佩兰攥紧拳头就要往外冲,姜卿吟抬手拦住她:“罢了,又想挨板子?”
每次佩兰跑去找柳姨娘理论,都会被杖刑。
泽兰急得首跺脚:“难道就任由柳氏母女欺凌?”
梳妆台上烛火忽明忽暗,姜卿吟将最后一支银簪别进发间:“明日皇后娘娘宣我入宫,那时再说吧。”
饭厅里烛火通明,姜卿吟刚踏进门,便看见姜霜白倚在父亲身侧,粉面含春。
姜父夹起个鸡腿放进女儿碗里:“多吃些,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柳姨娘用绢帕擦着姜霜白嘴角,语气娇嗔:“瞧你,又吃得这般急。”
姜卿吟在末席坐下,青瓷碗里白粥寡淡如水。
柳姨娘忽然笑道:“官家赐了匹云锦,给霜白裁衣裳正好。
只有一匹呢,金贵得很。”
她用银匙搅着莲子羹,眼角余光瞥向姜卿吟。
姜卿吟旁若无人地喝着白粥,仿若和他们不是一家人。
姜霜白捧着青瓷碗,眼巴巴望着末席的姜卿吟:“姐姐,听说你明日要进宫,我可不可以和你一同前往?”
姜卿吟垂眸搅着白粥,仿佛没听见这话。
姜父将酒杯重重搁在案几上,震得碟中酱鸭翅微微晃动:“没听见霜霜问你话?”
“皇后娘娘并未宣她。”
姜卿吟抬眼,目光扫过姜霜白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正是前日柳姨娘说要留给嫡女的嫁妆。
姜霜白眼圈瞬间红了,咬着唇将头埋进帕子:“这样啊……我还挺想见见皇后娘娘,听先生讲过她凤仪万千……”“明日你必须带她去。”
姜父抓起酒壶猛灌一口,胡须随着话音颤动,“就当带妹妹长长见识。”
姜卿吟捏着银匙的手微微发白:“万一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该如何应对?”
“皇后宠信你!”
姜父将酒壶重重砸在桌上,溅出的酒水浸湿了桌布,“她能把你怎么样?”
柳姨娘适时递上绣帕,柔声道:“老爷消消气,卿卿也是担心妹妹失仪。
不过霜霜自小懂事,断然不会闯祸。”
说着伸手抚了抚姜霜白的发顶,“明日让你姐姐好好教教你规矩便是。”
姜卿吟盯着碗中寡淡无味的白粥,忽然想起儿时跟着母亲进宫,母亲握着她的手说:“皇后娘娘最不喜恃宠而骄之人。”
那时的父亲还会笑着刮她鼻子,说嫡女自然要比旁的孩子尊贵。
“知道了。”
她放下银匙起身,余光瞥见妹妹垂眸时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回廊夜风穿堂而过,姜卿吟倚着朱漆廊柱,望着天上半弯残月。
明日带姜霜白入宫,不知是福是祸。
“小姐。”
佩兰提着灯笼寻来,烛光照亮她眉间的担忧,“柳姨娘派人送了一套新衣裳来,说是给明日入宫穿的。”
她又补充道:“那衣裳的料子,竟是上等的蜀锦,往日柳姨娘从不舍得给你穿这么好的料子。”
姜卿吟冷笑一声,转身往闺房走去:“把衣裳送去柴房,就说大小姐不配穿金贵料子。”
她踩着满地月光,忽然觉得这国公府的夜,愈发冷得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