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至今仍有被锁过的痕迹,上锁的时间在我的童年,上锁的人中既有我的邻居和发小,也有我的家人。
即使我后来成为名闻天下的开锁匠,但是,只要一回忆起童年时期不堪的过往,我就会痛不欲生,而痛苦的根源,则源自我童年玩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
我叫张小月,小名毛丫,1975年生人。
家住兴昌市西南二百多里处,群山封缄圈护的二郎村里。
我们村子很小,连同最后搬来的人家,一共只有十二户。
我的人生故事,就从1979年的夏天开始说起。
那年仲夏,荷花香,西瓜熟。
在二郎村的村子正中,建有西间石墙草屋,草屋里住着一户张姓人家,这就是我投生的家庭。
日上三竿,一条大黑狗,从草屋外钻进了我家大门旁的狗洞子里。
大黑狗进屋后,径首顶开虚掩的西房门,悄无声息地来到木架床边,长满獠牙的大嘴拱开了打着补丁的白色蚊帐,然后冲着躺在凉席上熟睡的女童,张开了血盆大口。
这个女童就是我,当时的我年仅六岁。
我被近耳的一声狗吠,从无梦甜美的睡眠中惊醒了。
我睁开眼,先揉掉眼屎,然后看向石墙上的小木窗,发现屋外天光大亮,立即翻身坐起,将家里人挨个喊了一遍:“妈……,老伯(念be,当地土话,父亲的意思)……,大姐……,小锅(哥)……。”
我每喊一个人都会停顿一下,凝神细听,看有没有人答应我,没有的话,那我就接着再喊下一个。
此时我的家人都在外面忙碌生活,只有我,六岁的小屁孩,连打猪菜都不会,目前唯一的任务是快快长大。
家里没人,只有床前的大黑狗对我一边欢快地摇着尾巴,一边冲着我不停地“汪汪”地叫着。
我不理大黑狗,抓了几下胳膊上被蚊子叮痒的两个红包,学着我妈示范过的样子,吐了一口唾沫抹在上面,进行止痒杀菌。
大黑狗见我不理它,两只前腿搭上床来,然后伸长了脖子,张开大嘴叼住我身上穿得平角裤头往床沿拖。
我一巴掌拍在大黑狗的狗头上呵斥它:“黑豹,松口!”
黑豹没有欺负我小就不听话,它不仅松开了嘴,前脚也落回了地面,然后用一双黑漆漆的狗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好像在祈求我赶紧下床舀稀饭喂它。
我掀开蚊帐爬下床,赤脚走出西房,来到了堂屋里,熟练地搬起饭桌旁的小板凳,放到堂屋东北角的锅台前,然后我双手扶着锅沿站上小板凳,接着费劲巴拉地推开了黝黑的中锅锅盖。
我先张开五指伸下锅去,捞起漂浮在稀饭上凝住的一层粘稠的汤皮,然后将之从中断开,一半扔到地上喂狗,一半我自己吃。
这一幕落进南窗下鸡窝里生蛋的母鸡眼里,母鸡立即扑扇起翅膀,一边气愤地叫着“咯咯蛋”,一边飞扑了下来跟狗抢食。
我吃完手里的米汤皮后,抓起锅里的铁勺,一手抓着勺把,一手把住勺头,从锅中又舀出了两三勺稀饭,倒在地上给鸡狗吃,然后才舀起稀饭,泼泼洒洒地往自己的小嘴巴里倒。
等我灌饱了肚子,胸前的圆领衫,也淋上了一层白乎乎的米汤。
我顺手抓起锅盖上的抹布,往胸前胡乱擦了几下,然后扔掉抹布,盖上锅盖,跳下小板凳,将小板凳送回原位后,这才准备出门。
地上的稀饭己经被鸡狗啄舔得干干净净,母鸡回窝继续生蛋大业,黑豹则跟着我,一起走出了大门。
这个年代物质匮乏,我们二郎村不仅缺衣少食,就连建房的砖瓦都属于奢侈品。
我们村要不是近山取石容易,筑墙用的将不是耐用的石头,而是容易开裂的土坯砖了。
屋顶上覆盖的稻草,由于长年的风吹日晒、霜打雨淋,变得乌黑而糟乱,散发出一股霉变腐朽的味道,连带着房梁上铺的芦苇席也跟着烂出洞来。
倘若屋外下大雨,我家屋里必定是小雨连绵,甚至有的地方,好似有人拿着盛满水的壶首接从屋顶的漏洞处往屋里倒水。
屋里大大小小凡是能用的盆和桶都会拿出来,放置在漏雨的地方,这些盆和桶一个个张开大嘴,帮着我们接住从屋顶上泄漏下来的雨水。
这样贫穷的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因此我们家出门,大门是不用锁门的,其实不止我们家,村里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出门干活,从不锁门。
所以,我带上大门,连门鼻子都没有扣上,就准备离开。
我刚走到门口的刺槐树下,准备跟树上的蚂蚁玩一会,忽听见有人在喊我:“毛丫,你格吃过早饭了?”
我顺着声音抬头望去,这才发现隔壁王二响家的屋山头下,走来两个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子。
这两个幼童,是住在村西梁文海家的一双儿女。
两个孩子中,细高个那个,长得眉清目秀,比我大了一岁,小名叫小燕子,我喊她燕子姐姐;个子稍矮,长得虎头虎脑的是弟弟小亚子,他与我同龄,我们均虚龄六岁。
姐弟俩和我是从会走路开始,就在一起玩耍的好朋友。
见我有了玩伴,黑豹转瞬间便跑得没了踪影,我们三个幼童,也开始了平日里常玩的游戏。
我们先是到别人家的粪堆(垃圾堆)上淘宝,跑了几个垃圾堆,小燕子只捡到一根红头绳后,我们便失去兴趣,然后小燕子打头,招呼我们跟在她身后,结伴赶往村东的老榆树下准备玩过家家。
老榆树的旁边,是一方蓄满水的荷塘,炎炎夏日里,荷塘披绿映红。
小燕子决定今天过家家添些新道具,于是她不顾危险,生拉硬拽着我们,和她一起趴塘埂上,伸手去抅荷叶荷花。
小亚子抅到了一朵菡萏,被小燕子要去了,说是戏台上的媒婆都戴花。
因为花朵太大,她没法将菡萏扎到脑后的独辫子上固定,她便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掰开后,放鼻子底下闻。
接着,我们在老榆树的树荫下开始玩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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