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笙,公子的马出现在西大街,想是己经回京,你快家去,把身契要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急急跑进一家首饰店铺,附耳在正忙着的卖货郎轻声道。
那叫豫笙的卖货郎也同她差不多年纪,听了这话,便转头找了掌柜:“邵掌柜,我须得走了。”
邵掌柜大手一挥:“无妨,你走你的。”
这小货郎善作画,画出的首饰样式在整个京城都绝无仅有,不光如此,他又有眼光,也有人脉,竟教他在京城最大的教坊司后巷盘活了一家首饰店,而这小子也着实厚道,每件首饰只要一成的提成。
所以当初他提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条件,邵掌柜倒也答应了。
豫笙放下手中的活计,刚准备起身,斜对面教坊司二楼的窗子打开,是熟识的姑娘玉娘,笑吟吟地喊道:“哎,小货郎,送几支最新的首饰上来,今日有贵客。”
他摆摆手,随口回,家里死了人。
哪知往日很好说话的玉娘却脸上露出难色,像是遇到难事,非要让他上去。
反正也不差这会儿了,豫笙想了想,答应下来。
一刻钟前的教坊司二楼上房内。
康平公家的小公子唐淼怀里抱了个美人,笑嘻嘻地道:“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看见十一郎来教坊司,难道又要救风尘?”
被问到的男人衣饰己足够华贵,但五官一出现在人的视野里,便显得衣物普普通通了。
“救~风~尘。”
他姿态慵懒,一字一字重复着这三个字,漫不经心笑了笑。
玉娘低眉敛目坐在他的旁边,却不敢往他身上靠。
一听救风尘,她心中才有些躁动。
全天下没有一个流落风尘的女子不想离开火坑,因此才会有那么妓子资助书生赶考,以期他功成名就之后来赎身的故事。
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指望那些一朝得志,连糟糠之妻都能休掉的读书人,反倒不如指望这些纨绔子弟们,而眼前这个,显然更是纨绔中的纨绔。
从玉石古玩到赏花遛鸟,再到斗鸡斗蛐蛐儿,雅的俗的就没有他不沾的,一掷千金是家常便饭。
玉娘柔若无骨的手堪堪搭到十一郎的身边,那人却状若无意地翘起了二郎腿,使得她的动作落了空。
“十一郎这是嫌弃奴家了?”
玉娘半真半假含嗔带怨道,“进来半日也不肯离奴家近些。”
众人都心照不宣挑眉道:“十一郎什么玩意儿都喜欢,唯独不好色,他既来了这里,必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这丫头别找晦气。”
玉娘也不生气,自去一旁抱了自己的琵琶去弹,若不是流落在这种地方,谁愿意伺候男人,不让她近身最好。
座上其他几个姑娘便没这么好运道,被这些纨绔子弟环抱着,气也透不过来,偶尔抬眸去看坐姿清雅随意的十一郎,心头更泛酸。
便是不为他的身份,单为了他那张脸,那具身子,她们也是动心的,因此微微有些不甘:“也不知哪位姐妹能让十一郎救出火坑,想必美若天仙。”
十一郎嘴角含笑望向玉娘,好看的眼睛似乎深情款款,说出的话也让人心神荡漾,他道:“她可不如这丫头的珠钗戴的漂亮。”
玉娘脸上如三月的桃花般柔美,她扶了扶垂下来的钗尾,心头一甜,笑道:“既如此,十一郎得再给奴家买两支来戴。”
“你瞧她,多机灵,顺杆儿就爬上来了。”
唐淼笑得贼忒嘻嘻,“得得得,便是十支,十一郎也给你买,改日去琳琅阁挑,记在他账上。”
玉娘撇了撇嘴:“琳琅阁便是最好的地方么?
我的珠钗,是对面铺子里的小货郎画的。”
说到此处,几个姑娘纷纷赞同:“那小郎君年龄不大,最是手巧,模样也俊,他送来的珠花钗环可比琳琅阁的样式好多了。”
玉娘不肯错过这个好机会,放下琵琶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朝巷子另一边的铺子喊道:“哎,小货郎,送几支最新的首饰上来,今日有贵客。”
“不巧,家中死了人了,我这会儿要赶紧回去,怕不能亲自给玉姐姐送了,让阿牛去也是一样的。”
清脆的声音由下及上传过来,满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十一郎听到声音,上身不为人察觉地首了一下,他不经意地瞥向窗下的铺子,目光落在那俊俏的小郎君脸上,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让他亲自送上来,本少爷才给你买,什么牛什么马送的,公子可不认账。”
玉娘颇有些不忿,没听人家中死了人了?
哪有心情送珠花上来?
小货郎平常待她如亲姐,她今日不要这彩头,也不能误了他的事。
“看来十一郎也不是诚心想给奴家买,讨来的恩赏,不要也罢。”
十一郎冷嗤一声:“他家死了谁?
上来跟公子说说,公子给他出丧葬的银子。”
玉娘这才转而笑了,小郎君家中并不富裕,有这冤大头给他出丧葬费,岂不省下一笔银钱?
她敛了笑,故作严肃招手朝楼下喊道:“上来,不差这会子,我有要紧事。”
对面沉默了一下,而后应下了。
十一郎眉心微动,唇角轻轻勾着,朝玉娘扬扬颌:“来,坐这儿。”
玉娘一时有些不明白他的转变,但也顺从地过去,依着他的身旁坐了下来,只是那人却绷紧了身子,既要外人看来他们靠在一起,又偏偏没有真的挨着。
众人起哄:“十一郎,这次是打算玩玩了?”
“不过您可是要议亲了,这节骨眼儿上传出去,裴家……”十一郎的眼神蓦然凌厉地扫了过去,那几人鸦雀无声,而后又纷纷转移了话头,饮酒作乐起来。
唯有唐淼不怕他,笑的猥琐:“十一哥,这么说,小嫂子这回也是要解决了?”
“什么小嫂子,不伦不类。”
十一郎脸色微冷。
唐淼识趣地改口:“外室,您那外室,打算怎么处置?”
小货郎豫笙来到大开着的房门前时,正听到意兴阑珊的十一郎被美人傍着,半眯了好看的眉眼道:“一个外室,还需要处置什么?
谁家议亲的时候这么小家子气,连个外室也放在眼里了?”
唐淼撇撇嘴:“您这外室,当初可是闹得满京城皆知,交换庚帖、拜了天地的……”一屋子的姑娘艳羡地睁大了眼睛,交换庚帖、拜了天地的,那还叫外室吗?
十一郎再次横眼看过去,唐淼闭了嘴。
众人都知道十一郎向来荒诞不羁爱胡闹,这会儿必定后悔了,于是赶紧止了这个话头。
豫笙踱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垂着头道:“这些都是新货,请众位姐姐赏眼,若是瞧中了,只管留下,我改日再来收账。”
说着,便欲转身往外走。
“家里谁死了?”
十一郎双手枕着后脑,闲适地看向卖货郎。
小脸白净,垂着眉眼也能看出他的五官精致,果然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豫笙垂眸看到玉娘亲亲热热挨着的男人屈起的腿,头也未抬:“那口子死了。”
十一郎的脸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