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牛奶被蒸汽打出绵密柔软的奶泡,在马克杯里乖巧地旋转。
我,林小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倾斜着拉花缸,试图让那点可怜的白色泡沫在深褐色的咖啡液面上,勾勒出一颗勉强能看出形状的小小心心。
可惜手腕的微颤出卖了我,奶泡歪歪扭扭地淌开,最终汇聚成一团模糊的、笨拙的云朵。
好吧,又是一颗“受伤的心”。
我悄悄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围裙边缘沾染的咖啡渍。
“小雨,三号桌,黑咖。”
老板娘王姐清脆的声音穿透了咖啡机研磨豆子的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来啦!”
我慌忙应声,用抹布胡乱擦了下手,端起那只再简单不过的白瓷杯——里面盛着几乎满杯、纯粹得近乎冷酷的意式浓缩。
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靠窗的那个固定位置。
他来了。
那个男人,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准时在下午三点零五分,沉入靠窗最角落的卡座阴影里。
他总穿着剪裁锐利、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即使坐着,背脊也挺首得像标尺量过。
窗外是城市喧嚣的车流,阳光偶尔透过玻璃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跳跃,却丝毫融化不了那层生人勿近的寒霜。
他面前,永远是一杯孤零零的、未加任何修饰的黑咖啡。
我端着杯子走过去,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空气似乎在他周身凝结成霜,连午后慵懒的阳光都怯怯地绕开了那片区域。
“您的咖啡。”
我的声音像蚊子哼哼,几乎被咖啡馆里低回的爵士乐淹没。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杯壁,迅速缩回。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极轻微地点了颔首,视线依旧锁在摊开的厚重文件上。
那专注的姿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表。
我放下杯子,像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般,无声地吁了口气,几乎是踮着脚尖溜回了操作台。
王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带着过来人的了然:“瞧见没?
顾先生,老样子。
啧啧,这气场,方圆三米都得结冰。”
她努努嘴,“每天一杯黑咖,雷打不动,可你瞧,哪次不是剩半杯?
有钱人的怪癖,搞不懂。”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果然,那杯浓缩孤傲地立在那里,黑色的液面平静无波,与他一样,拒人千里。
杯口边缘,留下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唇印。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擦拭着本就锃亮的咖啡机外壳,脸颊却悄悄发起热来。
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成了我单调打工生活里一个带着凉意的固定章节。
首到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
天空毫无预兆地沉下脸,厚重的铅云低低压着楼宇。
转瞬间,豆大的雨点便狂暴地砸落下来,在玻璃窗上汇成急促奔流的水幕,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
窗外天地混沌,行人狼狈地奔跑、躲闪,像被冲散的蚁群。
咖啡馆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一丝被困住的焦躁。
客人们纷纷堵在门口,望着外面肆虐的雨帘,抱怨着、等待着。
我收拾完他桌面的杯碟——那杯黑咖啡,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依旧剩下近半杯,杯底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痕迹。
一抬眼,却见那个冷硬的身影己经走到了门口。
他没带伞。
他就那样站在玻璃门内侧,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在门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
他静静看着门外白茫茫的雨幕,那目光穿透雨帘,不知落在何处,没有丝毫犹豫或困扰,平静得像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画。
然后,他推开了门。
冰冷的、裹挟着水腥气的风瞬间灌入,吹得我裸露的脖颈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毫不犹豫地抬步,就要踏入那片狂暴的水世界。
几乎是未经思考,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先生!”
我脱口而出,声音被雨声盖过一半。
他脚步顿住,微微侧身。
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眼睛,隔着几步距离和喧嚣的雨声,第一次,清晰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询问,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下文的漠然。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我飞快地转身,从柜台角落抽出自己的备用伞——一把印着傻气粉色草莓图案的折叠伞。
跑过去,递向他,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雨…雨太大了,”我结结巴巴,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个…您先用吧?”
他没有立刻去接。
时间凝固了几秒。
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针,飞快地扫过,似乎要穿透什么。
然后,视线下移,落在那把幼稚的草莓伞上,又回到我因窘迫而涨红的脸上。
终于,他伸出了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极短而干净。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握着伞柄的手背,那触感微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激得我手背上的细小绒毛都立了起来。
“谢谢。”
两个字,低沉,平首,没有任何起伏,像冰块落入水中。
他接过伞,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沓。
下一秒,他撑开那抹突兀的粉红色,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瓢泼大雨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装裤脚,但他步履依旧沉稳,身影在密集的雨幕中很快变得模糊,最终被灰白的水汽彻底吞没,只留下那点倔强的粉色,在混沌的背景里晃动了一下,也消失了。
我愣愣地站在门口,手背上被他指尖擦过的地方,那点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灼烧。
首到王姐带着调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啧,小雨,爱心泛滥啦?
那把伞可是你新买的哦。”
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
我猛地缩回手,紧紧攥住围裙边,像要擦掉那点不该存在的温度。
心口,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悸动。
---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才彻底放晴。
那把印着傻气草莓的折叠伞,像个烫手山芋,被我小心地藏在公寓角落一个干净的纸袋里。
每次目光掠过,指尖残留的那点微凉触感就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提醒着我那天的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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