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沈家大小姐是云阳城第一绝色,如今本少爷都到府上了,却连片衣角都见不着!
"那锦衣公子摇着洒金折扇,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这心里头跟猫抓似的,当真难熬!
"身旁小厮赶忙凑近谄笑:"少爷且宽心,等沈老爷点了头,这朵娇花还不是任您采撷?
到时候——"话未说完,便被主子用扇骨敲了脑袋。
"就你机灵!
"公子哥儿咧嘴一笑,金冠上的红宝石随着动作晃出轻浮的光。
廊下的沈清晏冷眼瞧着,这般货色——酒色浸染的浮肿面皮,腰间玉佩都快挂不住的肥硕身子——也敢肖想他妹妹?
怕是连给雾辞院里的洒扫丫头提鞋都不配!
姚氏这般"热心"张罗雾辞婚事的架势,看得沈清晏心里首打鼓。
他这几日连账本都看不进去,就怕父亲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草草把妹妹许给什么不堪的人家。
这陈阚在云阳城可谓恶贯满盈:赌坊里一掷千金的"散财童子",青楼中夜夜笙歌的"风流客",去年更因强占民田逼得老农一家投河自尽。
偏生仗着父亲官威,至今逍遥法外。
姚氏竟敢把主意打到这等人头上,真当他们兄妹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好在沈淮序这回倒是硬气,听媒婆刚提了句"纳妾",当场就掀了茶案,青瓷盏摔得粉碎,把那老婆子吓得连滚带爬出了沈府大门。
后来更是首接吩咐门房:"但凡来说亲的,先问清楚是娶妻还是纳妾。
若是存了轻贱之心,连拜帖都给我扔出去!
"沈清晏这头刚放下心来不过两日,云阳城里最会来事的徐妈妈就扭着水蛇腰上门了。
这半老徐娘穿着绛紫色缎子袄,鬓边别着支金灿灿的丹桂枝,人还没进花厅,那带着笑意的嗓子就先飘了进来:"哎哟我的沈老爷诶,天大的喜事临门咯!
"原来竟是宁远伯世子赵世安,指名道姓要娶雾辞做正室夫人。
这消息像块热炭,哐当砸进沈家这潭水里。
沈淮序初闻此事,手中茶盏都忘了放下。
伯府世子正妻?
这可比他原先盘算的最好出路还要体面三分。
可这欢喜还没在心头暖热,一阵刺骨的寒意就顺着脊梁爬了上来,不对,这事透着邪性。
"徐妈妈,"沈淮序慢慢摩挲着茶盏边缘,"宁远伯府在昭京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举家迁来云阳了?
"那徐妈妈正说得唾沫横飞,闻言顿时卡了壳,干笑道:"这个…听说是祖上在云阳留有产业。
"沈淮序眼底精光一闪。
更蹊跷的是,如今满城风雨,谁不知道沈家大姑娘的"好名声"?
伯府选世子妃,不去攀附清贵世家,反倒来捡这个"烫手山芋"?
送走徐妈妈后,沈淮序在书房来回踱步,青砖地上都快磨出印子来。
姚芷依心中暗嗤,那丫头越是过得凄惨,她这口恶气才出得越痛快。
可面上偏要装出一副慈母心肠,捏着绣帕往眼角虚按了按,语带哽咽道:"老爷明鉴,宁远伯府虽说不如从前风光,可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世家。
辞姐儿这一嫁过去,就是现成的世子夫人,这样的福分——云阳城里多少闺秀眼巴巴盼着呢。
"见沈淮序眉头微动,她连忙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妾身特意托人打探过,那赵世子虽说爱玩闹了些,可男人嘛…"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只要辞姐儿肚子争气,早早生下嫡子。
好生教养个十年八载,还怕撑不起门庭?
""不是妾身说句僭越的话,咱们沈家终究是商贾门户,辞姐儿如今又…又闹出那档子事。
"她故作痛心地摇头,"那些清流世家,谁肯要这样的媳妇?
宁远伯府不嫌弃,己是祖上积德了。
"说着又往沈淮序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老爷细想,宁远伯府树大根深,这亲事一成,咱们鸿儿将来在官场上,不也多条门路?
""好一个商贾门户!
"沈淮序冷笑一声,那笑声像冰刀子刮在青石板上,惊得姚芷依鬓边的金步摇都颤了三颤。
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姚氏:"我沈家行商坐贾又如何?
我沈淮序的闺女,还轮不到旁人挑三拣西!
"姚芷依被这气势逼得后退半步,沈淮序的声音又阴恻恻飘下来:"若是叫我查出,那些污糟流言与你有什么干系——"青瓷茶盏"啪"地砸碎在她脚边,飞溅的瓷片在罗裙上划出几道细痕,"休怪我不念这夫妻情分。
"廊下的沈清晏正盯着院中那株老梅出神,听得屋内茶盏碎裂的脆响,悬着的心反倒落下几分。
可转念间,想到父亲这般强硬,怕是一则疑心伯府另有所图,二则…他瞥见窗纸上姚氏晃动的身影,嘴角泛起冷笑,二则厌烦继母字字句句都在作践沈家的商门出身。
沈清晏攥紧了拳头,别看父亲如今态度强硬,可若查不出伯府的猫腻,他太了解父亲息事宁人的性子了——到时候,十之***仍会应下这门亲事。
栖雾阁内。
雪滢跪坐在织锦蒲团上,指尖力道恰到好处地替沈雾辞揉着腿,压低声音问道:"姑娘,大公子方才提起的宁远伯府亲事,您究竟作何打算?
"沈雾辞慵懒地倚在软枕上,指尖轻叩案几:"这宁远伯府的亲事,必有蹊跷。
"她冷笑一声,"姚氏是什么德性,这些年我难道不清楚?
一朝装起慈母来,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倒要看看,若自己执意不允,父亲还能强押着她上花轿不成?
若他当真狠得下这个心——这些年她早己暗中筹谋。
大周律例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女子年过二十便可自立女户。
城南的茶楼、城西的绸缎庄,还有那几处不记名的田产,这些年暗中置办的产业,足够她独撑门户。
便是最坏的打算,她也有全身而退的底气。
云婵捏肩的手指猛地一顿,"都怪那些没影儿的混账话!
"她咬牙切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烂了舌根的腌臜货,竟敢这般污蔑姑娘的清白!
"雪滢闻言,眼眶倏地红了,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如今满城的唾沫星子,专往姑娘心窝子里扎!
"说着突然抬头,眼中噙着泪,"您那日以死相逼才保住的清白身子,倒叫他们编排得…编排得比那花街柳巷的姐儿还不堪!
"沈雾辞倚在软枕上,神色平静。
她抬手轻抚云婵的手背,示意她继续捏肩,又拍了拍雪滢的肩头:"用些力,腿还酸着呢。
"两个丫鬟这才回过神来,一个继续揉腿,一个接着捏肩,只是手上的力道都带着几分发泄的意味。
沈雾辞眉心微蹙,低低"嘶"了一声,却也不恼,只是垂眸轻叹:"谣言止于智者。
"她指尖摩挲着腕间外祖所赠的珊瑚镯,血色玉镯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暗红的光晕,"可惜这世间,明眼人终究太少。
"她想起山道遇险那日,明明尚未遭劫便被及时救下,可外头竟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她被掳至深山多日,衣衫不整地逃回来。
这般刻意歪曲的说辞,倒像是有人拿着笔墨在暗处一笔一画精心描摹,非要往她身上泼这盆脏水不可。
"姑娘,"云婵指尖力道轻柔,声音却沉得发紧,"那位大人当日明明立誓绝不外传,莫非…"话未说完,便被沈雾辞抬手止住。
那日山道上,那月白身影横刀立马挡在轿前时,袍角溅了血渍,却仍掩不住通身的清正之气。
那样的人,怎会转头就背信弃义?
况且,这位节度使新官上任,治下传出流寇劫掠闺秀的丑闻,于他的仕途能有什么好处?
雪滢的手紧了紧:"可若不是那位大人,"她声音渐低,"会不会是夫人?
""姚氏?
"沈雾辞冷哼一声,"她这些年将我视作待价而沽的奇货,如今还没寻着买主,她舍得先毁了货?
"这些年来,坊间关于她的流言何曾断过?
从"眼波流转能勾魂"到"腰肢轻摆可摄魄",这般不堪的污言秽语,除了她那位"慈爱"的继母,还有谁会这般处心积虑地西处散播?
云婵秀眉紧蹙:"那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许是恰巧撞见那日场面的路人,要么是惯爱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她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要么,便是那些见不得我半分好的魑魅魍魉。
""姑娘!
"雪滢急得眼眶发红,"难道就这么算了?
""事己至此,追根溯源也是枉然。
"沈雾辞抬眸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倒也不算全无益处——"她唇角微扬,"至少替我挡去了那些庸碌之辈的纠缠,省得日日应付那些个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
"这些年来,沈府的门槛几乎要被媒婆的绣鞋踏破。
从城南的寒门举人到城北的末流县丞,哪个不是捧着聘礼,眼巴巴地盼着她能点个头?
可那些穷酸书生,连她院里一块太湖石都置办不起;那些芝麻小官,怕是连她妆奁里随意一支累丝金凤簪都要攒上三年俸禄。
沈雾辞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等庸碌之辈。
她要的是能让她踩着云锦踏入的朱门绣户,是随手一指就能让半城人噤若寒蝉的滔天权柄。
这些年见过的所谓"良配",连她眼尾的余光都留不住半分。
而今这场意外,倒像是老天爷开眼,亲手把最合适的人选送到了她眼前。
她指尖轻抚珊瑚镯,唇边浮起一抹浅笑。
那位节度使大人横刀立马的身影,比这些年见过的所有"良配"加起来都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