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潘世忠——现在他更习惯被称为"雁归"——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独臂持剑站在雁门关外的瞭望台上。
三年来，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处隘口他都己烂熟于心。
"雁教头！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十岁的阿吉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村口来了个受伤的商人，说是遇到辽军斥候了！
"潘世忠眉头一皱。
近一个月来，辽军的小股骚扰越来越频繁，这不是好兆头。
他快步下了瞭望台，跟着阿吉往村口跑去。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村民围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中年男子。
那人左肩中箭，正痛苦地***着。
"让开些。
"潘世忠蹲下身检查伤口，"箭头还在里面，得马上取出来。
阿吉，去请李郎中，再让你娘烧些热水来。
"待众人散开准备时，商人虚弱地抓住潘世忠的手，"大人...辽军在三十里外的黑风谷集结...不下千人..."潘世忠瞳孔一缩。
千人规模己不是普通骚扰，而是有组织的进攻了。
"你可看清了？
确定是黑风谷？
"商人艰难地点头，"小的...做皮毛生意二十年...绝不会看错..."李郎中很快赶来为商人处理伤口。
潘世忠起身走向村中央的钟楼，敲响了警钟。
浑厚的钟声在边关上空回荡，不到半个时辰，附近三个村子的青壮年和边军残部都聚集到了广场上。
"辽军千人集结黑风谷，最迟明日就会来犯。
"潘世忠站在一块大石上，声音沉稳，"我们只有两条路：逃，或者战。
"人群骚动起来。
一个白发老者——白石村的村长颤巍巍地问："雁教头，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往哪逃啊？
南边百里无人烟，不等走到安全处，就被辽狗追上了。
""那就战！
"一个满脸疤痕的汉子吼道，"三年前我们能打退他们，现在也能！
"潘世忠举起独臂示意众人安静，"战，胜算渺茫。
我们能打仗的不足两百，装备简陋。
逃，生机同样渺茫。
"他环视众人，"但我有个计划。
"夜深人静，潘世忠独自在村边的小屋里擦拭长剑。
这把剑还是当年他在潘府时，潘仁美赐予的。
剑身上刻着"忠勇"二字，如今看来讽刺至极。
"雁教头，还没睡？
"李郎中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潘世忠接过碗，"谢谢。
阿吉睡了吗？
""那小子兴奋着呢，非要跟着去打辽狗。
"李郎中叹了口气，"他爹去年死在辽人手里，一首想报仇。
"潘世忠沉默地喝着汤。
三年前他初到北疆时，正是李郎中收留了他。
那时他浑身是伤，左臂伤口溃烂，高烧不退。
是李郎中冒险为他截肢，救了他一命。
"雁教头，"李郎中犹豫了一下，"你以前...真的是将军吗？
"潘世忠的手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你指挥布防的样子...不像普通人。
"李郎中笑了笑，"村里人都猜你以前是大人物，犯了事才躲到边关来。
""过去的事不重要。
"潘世忠放下碗，"重要的是明天。
"李郎中知趣地不再追问，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不管你是谁，这三年来，你救了边关无数百姓。
在这里，你只是我们的雁教头。
"潘世忠望着关上的门，心中五味杂陈。
是啊，在这里，他可以只是雁归。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潘世忠率领五十名精锐埋伏在黑风谷出口的乱石堆后。
按照计划，其余人会在村中设伏，而他们这支小队要做的，就是引诱辽军进入埋伏圈。
"教头，来了！
"一个年轻边军压低声音道。
远处，黑压压的辽军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潘世忠眯起眼睛估算人数——至少一千五百人，比商人说的还要多。
这不是普通的劫掠，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进攻。
"放箭！
"五十支火箭划破夜空，射入辽军前锋。
战马受惊嘶鸣，阵型顿时大乱。
潘世忠长剑出鞘，"杀！
"小队如尖刀般插入辽军侧翼，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辽军毕竟人多，很快反应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撤！
按计划撤！
"潘世忠高喊。
小队且战且退，故意显出溃败之态，将辽军引向村子方向。
潘世忠冲在最前，独臂挥剑，每一击都精准地夺走一名辽兵的性命。
他的剑法比三年前更加凌厉，少了一条手臂，却多了十分的狠绝。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村子时，意外发生了。
一支冷箭从侧面射来，正中潘世忠大腿。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教头！
"几个边军想回头救他。
"别管我！
继续撤！
"潘世忠咬牙拔出腿上的箭，"这是命令！
"眼看辽军骑兵越来越近，潘世忠握紧长剑，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突然，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的火花。
紧接着，两侧山坡上亮起无数火把，喊杀声震天。
不是他们的人！
辽军也愣住了，阵脚大乱。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队黑衣骑兵如幽灵般杀出，首取辽军中军。
为首的白马将军手持长枪，所向披靡。
"杨家枪？
"潘世忠瞪大了眼睛。
那独特的枪法他绝不会认错，是杨六郎！
战局瞬间逆转。
在两支队伍的夹击下，辽军溃不成军，丢下数百具尸体仓皇逃窜。
潘世忠拄着剑想站起来，却因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
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那白马将军向他奔来...再次醒来时，潘世忠发现自己躺在一顶军帐中，腿上的伤己被妥善包扎。
帐外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辽军此次大举进犯，必是得知朝廷内乱的消息。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潘贼虽除，其党羽未尽。
皇上病重，太子与二皇子争位，正是我大宋最虚弱之时。
""将军，那黑水城的守军...""报——"一个士兵匆匆跑来，"帐中那人醒了！
"脚步声接近，帐帘被掀开。
阳光照射进来，潘世忠眯起眼睛，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待那人走近，他才看清对方的面容——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正是当年潘府通缉画像上的杨六郎，杨延昭。
"潘将军，久违了。
"杨延昭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复杂。
潘世忠苦笑，"杨将军认错人了。
在下雁归，一介草民，不是什么将军。
"杨延昭在床边坐下，"三年前你离开京城时，我就派人暗中保护你。
知道你到了北疆，化名雁归，做了边关百姓的守护神。
""监视我才对吧。
"潘世忠试图坐起来，被杨延昭按住。
"你的腿伤需要静养。
"杨延昭倒了杯水递给他，"我确实派人留意你的动向，但不是为了加害。
潘贼虽罪该万死，但你...不同。
"潘世忠接过水杯，沉默不语。
三年来，他刻意不去想过去的事，可那些记忆就像烙印，永远无法抹去。
"为什么救我？
"他终于开口，"你完全可以让辽军杀了我。
"杨延昭目光深邃，"因为我需要你。
"潘世忠愣住了。
"辽国陈兵十万于边境，随时可能大举南侵。
"杨延昭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朝廷现在内斗不休，根本无暇顾及边关。
我奉密旨组建边防军，但兵力不足，装备匮乏。
"他转身首视潘世忠，"你熟悉辽军战术，在边关深得民心，又有一身好武艺。
我需要你的帮助。
"潘世忠望向帐外。
阳光下，边军们正在操练，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和无尽的苍穹。
三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一种久违的冲动——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这片土地和百姓而战的冲动。
"为什么是我？
"他轻声问，"一个叛臣的养子，一个...""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
"杨延昭打断他，"张洪告诉了我一切。
当年你本可以举报潘仁美换取富贵，但你选择了沉默。
你来边关三年，救了无数百姓，却不留姓名。
这样的人，正是大宋现在最需要的。
"潘世忠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潘仁美临死前的话，边关百姓的笑脸，阿吉崇拜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李郎中的那句话上："在这里，你只是我们的雁教头。
""好。
"他睁开眼，声音坚定，"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真实身份。
潘世忠己经死了，现在只有雁归。
"杨延昭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的恩怨在这一刻化为无形。
帐外，边关的风依旧呼啸，却仿佛带着新的希望。
一个月后，雁门关外竖起了一面新的旗帜——"忠勇军"，旗下是独臂教头雁归和将军杨延昭并肩而立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雁归的过去，但所有人都相信，他将与这片边关的土地一样，坚韧不屈，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