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陈默裸露的皮肤。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却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那是铁锈的腥甜、泥土的潮湿霉腐、牲口粪便的骚臭,还有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新鲜的和陈旧的混杂在一起,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咳咳...咳咳咳...”陈默咳得撕心裂肺,肺管子火烧火燎。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捂住嘴,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酸痛。
冰冷粘腻的泥浆紧贴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进微小的沙砾,摩擦着脆弱的喉咙黏膜。
他费力地睁开被泥糊住的眼睛,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块。
视野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沾满污垢的毛玻璃。
影影绰绰的,是无数条沾满泥泞、破烂不堪的绑腿和草鞋,杂乱无章地践踏在深褐色的泥浆里。
泥水被踩得西处飞溅。
耳边是鼎沸的、令人头脑发胀的噪音:尖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粗野狂暴的呵斥叫骂声、牲畜惊恐的嘶鸣,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沉闷如滚雷般的轰隆声,分不清是战鼓还是脚步,每一次震动都让身下冰冷的大地随之微微颤抖。
“项”字?
陈默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死死钉在不远处一面斜插在泥泞中的残破大旗上。
那面旗帜被撕开了几道口子,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边缘被泥浆浸透,沉重地垂落下来。
但那个墨汁淋漓、在昏沉天光下依旧透出一股桀骜凶戾气息的古篆大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项?!
秦末?!
楚汉?!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陈默的西肢百骸,驱散了部分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恐惧。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大学阶梯教室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秦汉考古学通论》课堂上,老教授用激光笔指着幻灯片上巨鹿之战的复原图,声音平板无波。
他不过是抵抗不住困意,眼皮合上那么一瞬……怎么就……“娘的!
挺尸呢?!
装死狗?!”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在头顶炸响,带着浓重的、陈默完全听不懂的口音,但那股赤裸裸的杀意却清晰无比。
一只沾满湿泥和不明暗红色污垢的粗糙大手猛地伸下来,铁钳般狠狠揪住陈默身上那件破烂麻布衣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从泥水里粗暴地提了起来。
“呃!”
陈默痛呼出声,双脚离地,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喉咙。
他被迫抬起头,对上一张狰狞的面孔。
那是一个穿着简陋皮甲、满脸横肉、胡须虬结的军汉。
他脸上布满汗水和泥浆的沟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野兽般的凶光,嘴里喷出浓重的劣质酒气和汗臭。
“伍…伍长…”旁边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年轻士卒哆嗦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蚋,“他…他刚才好像真晕过去了…”“晕过去?”
被称作伍长的军汉狞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老子管他晕不晕!
只要还没凉透,就得给老子爬起来干活!
耽搁了项将军的军令,老子活剐了你喂狗!”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陈默往旁边一搡。
陈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整个人完全失去平衡,踉跄着重重撞在身后一辆堆满杂物的辎重车辕上。
“砰!”
一声闷响。
肋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背过气去。
他死死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只是喉咙里发出一串压抑的、破碎的嗬嗬声。
“看什么看?!
都给老子滚去推车!”
伍长环视周围几个同样面有菜色、噤若寒蝉的士卒,恶狠狠地咆哮,“天黑前赶不到下个营地,大家伙儿都他娘的等着喝西北风吧!
快!”
粗暴的吼叫和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在周围炸开。
陈默靠着冰冷的车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
冰冷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在胃里翻江倒海。
项将军……项梁?
还是……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
无论是谁,都意味着他正身处秦末那个最混乱、最血腥的绞肉场!
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历史系学生,成了这绞肉场里最微不足道、随时会被碾碎成泥的尘埃——一个地位卑贱、命如草芥的辎重营小卒!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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