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惊秋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傍晚。
他带着点惺忪地睁眼,看见窗外昏黄的天色,心中讶然。
居然睡了这么久……
以往他总是多梦不安,一夜要惊醒好几次,每日的睡眠加起来也不过两个时辰。
或许是因为昨夜挨了三十杖的缘故?
可以前即便是受了伤,也不会睡得这么沉。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娇弱了。
谢惊秋皱了皱眉,缓缓坐起身,就看到林听叶抱着被子靠在墙边叹气,愁眉苦脸的。
见他醒来,林听叶眼睛一亮,“你可算是醒了,我都快饿死了!家里有没有吃的啊?”
谢惊秋:“……”
亏他还以为这人是在担心自己。
谢惊秋下了床,拿起叠放在桌上的外衣,从暗袋里摸出一个白玉瓶。
打开木塞,倒出两颗黑色药丸,拿起其中一颗递了过去。
林听叶捏着药丸眼露欣喜,觉得新奇极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吃一颗就能饱腹一天的辟谷丹嘛?”
“嗯。”
可当林听叶把丹药往嘴里一丢,整张脸却猛地皱成一团,“怎么这么苦啊!这是人吃的东西?不是说辟谷丹入口微甜,醇香回甘吗?!”
谢惊秋把另一颗吃了,将玉瓶放回暗袋,面不改色道:“你说的是上品丹药,三十灵石一颗。我这瓶是次品,十颗才二十灵石。”
林听叶哀嚎:“我不想吃这个,我要吃饭菜。”
谢惊秋道:“膳食堂酉时闭肆,明日再说罢。”
林听叶瘪瘪嘴,哭丧着脸,抱着被子又靠回墙边,继续叹气。
谢惊秋看着他,没有说话。
伫立片刻,拿起自己昨日换下的衣衫和林听叶乱丢在地上的衣服,拎了个木桶出门去了。
林听叶坐在床上,好忧伤好惆怅,这才穿书第一天,他就开始怀念九龙轩的芋泥香酥鸭,钱塘春的蟹粉狮子头,蜀香红的川味火锅,百年宅院的寿喜烧宴……
还有他最最最爱吃的妈妈亲手做的糖醋小排。
越想,林听叶心中就越酸楚。
唉,他突然能理解许三观用嘴炒菜那一段儿了。
可林听叶不会做饭,只能望梅止渴般地把记得的菜名都默默念了一遍。
谢惊秋却还没进来,林听叶起身,有些好奇地去了屋外。
门外是一处用篱笆围城的小院。
日暮时分,残阳熔金,昏黄一片。
院里冷清狭窄,只有一些杂草和一小段青砖铺就的窄路,最西边的角落处置了水缸和竹架,而谢惊秋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往木桶里舀了些水缸里的凉水,卷着袖子在洗衣服。
餐霞山派的规矩,内门弟子可居住于十二主峰上陈设齐全、环境优雅的弟子房中。
而外门弟子没有安排住所,除非有钞能力,否则,只能自己在餐霞境内不知名的峰落上搭建竹舍或木屋。
别的弟子建房,都是离主峰越近越好,因为主峰灵气充足,便于修炼,且有利于发展人脉。而谢惊秋却选了个又远又偏的小山坡。
因此,林听叶放眼望去,附近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走到水缸旁,就见谢惊秋双手正浸在水里,揉搓着他昨日脱下的四角***。
和他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在帮他手洗***!
而且这个人还是小说里狠戾残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反派大魔头!
这个认知羞得林听叶脸颊一红,尴尬得脚趾抠地,连忙上前,说道:“这个我自己洗吧。”
“不用,已经洗好了。”
谢惊秋道,拧干了***上的水,抖了抖,晾在竹架上。
林听叶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总觉得有些奇妙,整张脸和烧红了的炭火一样又烫又热。
谢惊秋将衣服一一晾好,提着木桶准备进屋,见林听叶还愣在原地,问道:“怎么了?”
林听叶摇摇头,“没,没什么。”
……
月色清冷。
可屋内的烛火正暖。
二人依次洗完澡,林听叶浑身舒爽地躺在床上。
谢惊秋却没有上床,反而从柜里拖出一个***袋,坐在了桌边。
他刚洗完澡,黑玉般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后,柔和了他霜雪般冷冽的气质。
林听叶看过去,“你不来睡觉吗?”
谢惊秋把麻袋拆开,从里面拿出一件鹅黄斗篷,淡淡地说:“你若困了就先睡,我还有事。”
这件斗篷色彩鲜亮,银丝绣制的图案精致非凡,风兜檐口还围着圈兔毛,灵动脱俗,一看就知是女孩子喜欢的款式。
林听叶走到桌边,“你帮别人缝衣服有报酬嘛?”
谢惊秋从麻袋里拿出针线,说道:“有。”
“缝一件多少灵石呀?”
“看情况,一般一到三颗。”
林听叶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上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帮你吧。”
谢惊秋冷淡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惊讶,微微挑眉,“你会?”
“会些皮毛。”林听叶挠挠头,嘿嘿一笑。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针线活,但是看谢惊秋做得如此顺手,觉得不难,也想试试。
谢惊秋将信将疑地从麻袋里拿出一件暗纹绣金长袍,挑出一捆和衣服布料颜色相近的金丝,穿好针线,一齐递了过去,又低下头寻到破口处,耐心细致地修补。
林听叶学着谢惊秋的样子在衣服上扎来扎去,却觉得针尖总是不听使唤地乱偏,就好像是脑子学会了,手学废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桌上的蜡烛静静燃烧着,昏黄的光笼罩在两人身上。
谢惊秋缝完一件,抬起头,瞧见林听叶龙飞凤舞、歪七扭八的针脚,顿时面色一黑。
这哪是会些皮毛,这是会个屁。
林听叶正在思考下一针戳在哪儿,突觉一道凌厉冰冷的视线锁定自己,抬眸瞄了谢惊秋一眼,见对方脸色不太好,顿时有点无措,像上课偷看课外书被老师抓包的学生,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这件衣服,锦绣阁里售价六百三十八颗灵石。”谢惊秋眉心抽动,冷着一张俊脸,闷闷道:“你别动了,放着我来。”
林听叶悻悻地放下衣服,就看见谢惊秋冷着脸把他刚缝的线全拆了。
林听叶抿了抿唇,恹恹地拿起桌上放着的本子,翻到最新一页,只见上头写着几行健秀工整的小字:
二月十四日
扫山门落叶,加八
膳食堂劈柴挑水,加八
炼器堂打铁运货,加十二
缝补衣物,加九
辟谷丹一瓶:减二十
今日结余:十七颗灵石
总计:负一万七千九百九十一颗灵石。
看上去应该是谢惊秋的账本。
林听叶有些疑惑地合上本子,问道:“为什么总计是负数?”
谢惊秋道:“之前置办家具和买剑赊的账,还有束脩宿费,都没还完。”
餐霞山派的外门弟子是要收束脩宿费的。每年一万灵石。
除了已获得本命剑的剑修外,其他弟子所使用的佩剑由宗门统一铸造,一千灵石一把。
不仅如此,餐霞境内任何物品都不是免费的。哪怕盖房子占用的土地,使用的材料都得记账。
林听叶想到什么,“该不会,你选在这里建竹舍,是因为便宜吧……”
谢惊秋:“嗯。”
林听叶闻言,更郁闷了。
穷!
太穷了!
穷得他都想回家后给谢惊秋捐点款!
“不对呀,餐霞山派不是可以靠接委派赚取佣金吗?你怎么不接?”
游皓贤第一次接委派就赚了一万灵石呢!
谢惊秋垂着眼,睫毛簌簌,“只有修炼满三年且修为在金丹以上的内门弟子才能接。而我。”
林听叶:“而你?”
“入门不足四月。”
“外门弟子。”
“炼气初期。”
林听叶懂了,各方面条件都不达标,就是想接委派都接不了。
他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百无聊赖地望向谢惊秋。
在烛火的映衬下,谢惊秋的面色显得愈发苍白,带着些病态的破碎感。
但胜在骨相优越,五官凌厉,剑眉凛冽,鼻梁高挺。
林听叶视力好,这个距离,连谢惊秋墨黑纤长的睫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
正数着,却倏尔对上一双赤红凤眸,神色中透着恹恹的冷意,颇有些不近人情,此刻薄唇微抿,斜睨而视,右眼尾那颗朱砂小痣在烛光中显得格外妖冶。
林听叶没想到谢惊秋会忽然抬眼看他,一时愣住了。
两人在烛火下对看。
“噼啪!”
烛泪炸开,发出一声轻响。
林听叶一惊,猛地起身,往床榻跑去,“我,我困了,我先去睡了。”
谢惊秋瞧着林听叶有些慌乱的背影,没有吭声。
眸中的冷意却微微散去几分,好似山重水复无路之际,又忽遇一片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