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然目光紧锁在监控屏上。
母亲和乔恩面对的两名站方代表身形削瘦，防护服上斑驳的颜色似乎是从旧材料拼接而成。
他们将手中的切割器换了个握法，侧了侧身，像是让出一条通道。
乔恩用平稳的动作将那袋货物样品递过去，其中可能是些常见的合成酒、水果罐头或者低品质的轻金属零件，用来打通关系。
一个站方人员接过那袋子，用仪器扫了扫，然后回头对同伴点点头。
站方显然没有立刻发难，这让林奕然松了口气。
至少目前他们不必冒险断开对接。
他微微侧耳，虽然驾驶舱和对接舱间有内部通话频道，但母亲暂未启用——这意味着双方还在初步试探，暂不适合让林奕然过度干预。
过了约两分钟，内部通话频道轻微振动。
母亲低沉的声音传来：“奕然，你留在船上看管，我和乔恩随他们进去谈一下停泊费和燃料价格。
保持通道清洁，随时待命。”
“明白。”
林奕然回答。
他透过监控看到母亲和乔恩跟随那两人离开了摄像范围，应该是进入站内的某个临时接待区或货舱。
现在舰内只剩下林奕然和通讯员洛雅、以及正在后舱忙碌的父亲。
此时，船内显得分外安静。
林奕然轻手轻脚地走出对接舱区，穿过一条昏暗的辅助走廊，回到主走廊。
墙壁上的指示灯闪烁微光，他途经货仓时顺手检查了一下密封箱是否锁紧——以防万一，如果对方起歹心，他们至少要保持货物的相对安全。
走到驾驶舱门口时，他听见内部传来父亲和洛雅的交谈声：“……星门紊乱的消息最近遍布各种小道消息，我在上次中继站听人说，有几艘商船试图从边境跳往中环星域，结果在星门中滞留了几十个小时。”
这是洛雅的声音，带着些许忧虑。
“滞留在跃迁流中……那是很危险的。”
父亲林海嵩低声回应，“如果紊乱持续，下次我们就要更加谨慎了。”
“是啊，我还听说有些星门口多了奇怪的波动，好像有什么不明电磁信号在干扰航道。”
洛雅顿了顿，“不知是真是假。”
林奕然听闻此言，眉头轻皱。
星门是银河文明赖以扩张的中枢体系，如果星门网络出现异常，这对于边境小商船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本来他们就靠这种不稳定的星门偶尔缩短航行时间，现在若连这个微薄的优势都失去，他们可能被困在更偏远的死胡同里。
他轻敲驾驶舱门，走进去。
父亲和洛雅同时转头看他。
林海嵩的脸色依旧稳重如常：“你妈妈他们去了，不知多久能谈拢条件。
你看着点对接那边的读数，有什么风吹草动告诉我。”
“好。”
林奕然在副控台前坐下，调用对接舱监控和临近站点的气压传感器数据。
屏幕上，管道温度、气压偏差和磁力锁定参数都在正常范围内。
站方似乎并未对“晨露渡”号做什么小动作。
这多少算个好兆头。
洛雅将一根数据纤维从通话面板中拔出，轻声对林奕然道：“在这种地方停靠谈判，一般是看谁更能占上风。
我们拿不出太稀罕的货物，只能尽量示好，我估计你母亲会想办法压价，或者用小额劳务交换一些基本配件。”
“希望如此。”
林奕然转动座椅，目光穿过舱壁投向远方。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思绪：他们一首在这样的生活中苟延残喘，何时才有机会改变？
是需要一笔大买卖？
还是需要投奔某个大势力？
可若是走到大势力治下，又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相对自由。
他正发愣，忽然，对接舱监控传出轻微异动：气压值波动了一下。
林奕然立刻聚精会神地查看，发现只是小幅度的变化，可能是对接臂调校或站内空调系统不稳引起。
他松了口气。
时间在安静的等待中流逝了约莫十几分钟。
对于身处边境的人来说，谈判再久都是常事，十几分钟不算什么。
可林奕然心中难免有些紧张，毕竟母亲和乔恩身处陌生平台的腹地。
他尝试用内部频道联系母亲，但对方并未回应。
这表示谈判正在进行中，不宜打扰。
又过了片刻，驾驶舱内的通讯屏忽然亮起一个暗色符号。
是洛雅设定的密报信号：她在接收站内某频段的突发信息。
这可能是平台上的公开广播或临时通知。
洛雅迅速戴上头罩式辅助监听装置，开始嗅探那个频段。
随着她灵巧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来回跳动，那段来自DL-19内部的加密广播逐渐被降噪和破解。
她皱起眉头：“奇怪，他们在内部频道提到‘特殊货品’和‘提防新来船只’……难道是指我们吗？”
林奕然心头一紧：“能听清细节吗？”
“我尽量。”
洛雅调大接收增益，却只能捕捉到零碎词句。
这些词句混在各种白噪声里：“……资源紧张……可疑商船……对接舱监测……”很可能对方平台有自己的安保人员正在议论新来的“晨露渡”号，可能担心他们是否隐藏了什么。
父亲林海嵩表情凝重：“希望你妈那边能周旋好。”
林奕然屏住呼吸，紧盯对接舱数据。
就在这时，内部频道忽然传来母亲压低的声音：“奕然，乔恩和我准备回来，你在对接舱附近待命。”
她的声线紧张而急促，让林奕然心中一沉：“发生什么了？”
“不用多问，你做好准备，我们不一定久留。”
母亲简单交代。
林奕然来不及多想，立刻拔腿朝对接舱方向跑去。
行走在狭长的走廊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加速。
他能感受到空气中那种不安的颤动。
平台的人难道要强行索取更多利益？
还是发现了什么让他们不快的东西？
到达对接舱门口，他透过监控看到母亲和乔恩正沿着那条杂乱金属过道疾步而来，身后不远处跟着三个穿着红褐色防护服的家伙，其中一个端着一把老旧的电磁脉冲枪。
对方似乎正不断喊什么，大概是在威胁或勒索。
母亲隔着几米距离抬手做手势，让林奕然准备开门，但门一开就意味着对方有可能冲进来。
这需要技巧。
对接舱的设计是双重门锁结构：内部船舱门与外部平台门不能同时敞开，全程由船方控制优先权。
林奕然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指令，将内部门先行加压闭合，然后缓缓解锁外门。
当外门开启时，母亲和乔恩可以先进入对接过渡区，然后再关闭外门，再开内门。
这样能尽可能阻隔外人。
“嘶——”外门轻响，一道白色蒸汽般的空气泄出。
母亲和乔恩灵巧地跃入对接区，乔恩还撞了一下门框，低声咒骂。
紧接着，林奕然立刻关闭外门，仅在半秒后就听见外面传来金属撞击声和喊叫，对方试图拍打门板。
内部监控显示外门己重新锁紧。
林奕然这才打开内门，母亲和乔恩鱼贯而入，呼吸急促。
“怎么回事？”
林奕然连忙问。
乔恩掀掉呼吸面罩，脸色涨红：“那些混账狮子大开口，要我们付三倍停泊费，还有额外‘安全费’，否则就不让我们补给燃料！
我们提出***，他们居然威胁要扣船！”
母亲顾雅兰冷静地拉下护目镜，眼神中满是疲惫和愤懑：“更糟的是，我看到他们内部货场里似乎有非法武器交易，我们撞破了这点，那群人可能担心我们告发，就想敲诈更多好处。”
林奕然心中一股寒意。
非法武器交易意味着这里不是普通的灰色中转站，而是黑帮或武装集团的据点。
对方己经显示出不善的态度，他们必须赶快离开。
“爸，听到吗？
我们要立刻脱离站点！”
林奕然用内部通讯联络驾驶舱。
父亲沉声回应：“我听到了，但对接臂还锁着，必须先解开对接信号，或者用力扯断。
强行扯断可能会损伤船身。”
“没时间了，”乔恩瞪大眼睛，“那伙人估计会尝试破门进入。”
母亲将工具刀拔出，语气冷静：“我去辅助断开操作。”
林奕然、母亲和乔恩快速沿着走廊向动力室方向跑去。
他们要想脱离平台，必须先停止对接程序，手动切断相互间的磁力锁。
通常，这需要双方同意才能安全分离，但现在对方显然不会合作。
父亲在主控台上尝试输入指令，但收到的回应是：“对接信号受阻，对方平台未完成解锁。”
“见鬼，他们在软件层面锁住了我们！”
林奕然咬牙，眼神闪过愤怒。
“必须强行物理分离。”
“动力舱有备份的手动离合器控制阀门，”乔恩边跑边解释，“那是给紧急情况预备的，一旦启动，就相当于暴力拔掉对接接口。
我们会剧烈晃动，但至少能脱离。”
船内警报灯开始闪烁，洛雅的声音紧张地传来：“对方在尝试从外部干扰我们的通信和电力输送。”
林奕然感觉到船身轻微的颤动——显然对方不甘心放弃，他们可能正在尝试用外接设备干扰商船内部系统。
“快点！”
母亲跑在前头，抵达动力舱后迅速打开一扇封闭的小门。
里面是一个人高的圆筒状装置，上面布满警告标志：紧急脱离·手动控制。
乔恩转动阀门，一股嗞嗞声中，外层的保护盖打开，露出一组红色与黑色的机械臂。
“启动这个需要两个人一起拉动对称拉杆。”
乔恩示意林奕然帮忙。
林奕然抹了把汗，走上前，两人各自抓住一边的金属杆，用力同时下拉。
机械内部发出沉闷的咔嗒声，随即一串电火花在透明护板后闪过。
顿时，整个船身如被猛推了一把，剧烈晃动差点把人甩倒。
动力舱天花板的应急灯一闪一灭，船体护盾和对接舱之间传来金属撕裂声，像是硬生生扯断了一根链接的钢筋。
“离了！
我们脱离了平台！”
乔恩大声喊。
林奕然勉强站稳，感觉额角有些发热，他从小到大没遇过这么粗暴的离站方式。
母亲用力抓住扶手：“快回驾驶舱，加速远离DL-19！”
三人迅速返回驾驶舱区域。
林奕然一路小跑中看见走廊处飞溅下来的点点火花，那是电缆摩擦的痕迹。
到达驾驶舱后，父亲己经双手飞快操作主控台，将主引擎功率提升至最大安全限度。
对接界面上显示他们与平台彻底分离，外部环境由对接数据切换回自由飞行状态。
舷窗投影中，DL-19缓缓远去。
能看到平台表面似乎有几个移动光点在晃动，可能是那伙人想用小型飞行器追击。
林奕然心脏提到嗓子眼：“他们会不会追上来？”
“边境平台多半没有太多快速舰艇，毕竟这是个拼装空间站，不可能有高性能追击船。”
母亲冷静分析，“只要我们加速离开，他们最多用一些破铜烂铁来追，但赶不上我们的跃迁速度。”
父亲在仪表板上快速输入一串指令：“尝试快速跃迁到下一个星门节点。”
“可是，星门网络不稳定……”林奕然担忧地说。
“我们别跳太远，只是短程跃迁离开这个区域，让他们找不到我们。”
父亲下定决心，“冒点风险，总比在这黑窝子里被敲诈好。”
乔恩在一旁骂骂咧咧：“这些卑鄙小人！”
洛雅咬了咬唇，低声说：“我试着屏蔽他们的短程通信，看能不能扰乱他们互通信息。”
主控台上一串蓝色光标闪烁，表示短程跃迁的预热中。
林奕然抓紧扶手，长年以来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仓促跃迁会有些不适，但他们别无选择。
“跃迁倒计时：10、9、8……”一个合成女声在舰内播报。
舷窗外，DL-19平台逐渐缩小成一个暗色斑点。
林奕然看到两点红光从平台飞出，不知是拦截弹还是破烂舰艇的喷射口。
无论如何，他们很快就会脱离此地。
“3、2、1——跃迁启动。”
空间像是被撕裂般抖动一下，星光在视野中拉伸成细长的光线，随后化作一片模糊涡流。
“晨露渡”号在短暂的漩涡般的蓝色光华中消失于DL-19的平台视野。
短暂的失重感与耳鸣之后，林奕然深吸一口气，发现周围环境转为寂静。
视窗中呈现出一片朦胧星光，与刚才的场景截然不同。
父亲松开紧握的操作杆，背后渗出冷汗：“成功了，我们暂时安全了。”
母亲却没有完全放松，眉头仍有皱痕：“这片区域距离原本的航道更偏远了，我们绕路需要多花时间。”
乔恩检视了船内系统：“我们没补给上任何燃料或滤芯，只抢在他们耍狠前跑掉了。
这样下去，我们的燃料储备撑不过三次中长距跃迁。”
林奕然缓缓坐下，心绪未平：“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DL-19。”
洛雅叹气：“这不怪你们，早听说这片边境乱七八糟，只是没想到这站点己经被黑帮完全渗透。”
母亲转身看向林奕然，眼神虽疲倦却依旧温柔：“至少我们没人受伤，也没被他们讹走货物。”
林奕然点点头：“是的，总算保全了自己。”
在这寂静的星空深处，他们终于摆脱了那一处险境。
但这场不愉快的经历进一步凸显了边境生活的艰难与不确定性。
林奕然心中升腾一股无力感：如果他们不能找到更可靠的补给点，迟早会被迫回头，或者陷入更大的危险。
这时，父亲调出星图，指尖在光屏上滑动：“下一处可尝试的中继站点在这……‘艾莱尔流域’附近的一个自由商合营平台，据说那边有些中立联邦商会的分部，环境可能稍好一点。”
“不过我们需要先看一下星门网络的状态，”母亲望向导航仪，“如果那里星门也紊乱，路途就会长很多。”
林奕然定神注视星图：“无论如何，我们只能继续前行。”
这片边境星空下，一颗命运的棋子己经悄然落定。
林奕然此刻仍只是一个在夹缝中挣扎求生的青年，他尚未预料到，一个神秘晶体和一次星门紊乱事件将如何改变他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