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的阳光像被稀释过的蜂蜜，黏稠地淌在走廊瓷砖上。
夏蝉抱着作业本转弯时，后颈忽然撞上一片坚硬的肩胛骨。
泛黄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哗啦啦坠地，她蹲下身捡拾时，瞥见一双沾满颜料的帆布鞋——鞋尖的钴蓝色正像眼泪般滴落，在洁白的地面洇开不规则的阴影。
“抱歉。”
声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树干，带着不合时宜的沙哑。
夏蝉抬头，正对上一双墨色瞳孔，眼尾微微上挑，像两笔未干的焦墨。
少年蹲下来帮她整理作业本，卷起到肘部的校服袖子下，腕骨处露出半截青色纹身，纹路蜷曲如即将凋零的枯叶。
“陈原，新来的转校生。”
他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纹身边缘，“三班的。”
夏蝉注意到他课本边缘的速写——三角函数图像里藏着振翅的蝴蝶，单词“abandon”旁边游走着衔玫瑰的夜莺。
当她抱着作业本走进教室时，后排传来细碎的议论：“听说他爸撞死过人”“他妈跟野男人跑了”“晦气鬼”......她在靠窗的座位坐下，阳光穿过香樟树的缝隙，在课桌上织出斑驳的网。
讲台上，班主任正在介绍转校生，陈原站在黑板前，影子被拉得细长成一道墨痕。
他的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疤痕，像冬日树枝上残留的雪。
那天的值日生是夏蝉。
傍晚的画室浸在琥珀色的夕阳里，陈原独自站在画架前，调色刀在画布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夏蝉看见画布上两个交叠的人影，一个在坠落，裙角扬起如破碎的蝶翼，另一个伸出手，指尖触到坠落者的发梢。
“要试试吗？”
他忽然转身，递来一支沾满赭石色的画笔。
夏蝉后退半步，校服袖口的疤痕突然发烫。
那道月牙形的粉痕藏在棉质布料下，每次抬手擦汗都会蹭到，像条沉默的小蛇。
初三那年的画面突然闪回：天台边缘同学惨白的脸，风掀起她的刘海，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陈原没再说话，低头在画布上添了几笔。
坠落者的裙摆开始绽放出蓝色的花，接住的那只手长出了绿色的藤蔓。
夏蝉意识到，那是她最喜欢的鸢尾花和常春藤。
“其实我见过你。”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画室里浮动的灰尘，“去年新闻里，你从三楼跳下去救人。”
夏蝉的指甲掐进掌心。
电视里循环播放的画面：她抱着昏迷的同学躺在担架上，手臂上的血浸透了校服，记者的话筒怼到面前，镜头外有人喊“英雄少女”。
可没人知道，当晚她在急诊室走廊吐得胆汁都出来，看见白色瓷砖就想起坠落时的眩晕。
陈原突然抓起调色盘，橘色颜料混着松节油泼在画布上。
夕阳的余晖里，那团颜色像团即将熄灭的火焰，又像她手术时头顶的无影灯。
夏蝉喉咙发紧，发现他不知何时在角落画了只蝉，翅膀被颜料覆盖，只露出半透明的边缘。
“该锁门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得太紧的琴弦。
陈原抬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画纸上未干的笔触。
他忽然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让整个人柔和起来，像换了支柔软的铅笔。
“明天见，夏蝉。”
他说，声音里带着某种笃定，仿佛他们己经认识了很久。
夏蝉走出画室时，天己经擦黑。
香樟树上的蝉鸣突然密集起来，像无数细小的沙粒砸在玻璃上。
她摸出校服口袋里的抗焦虑药片，指尖触到熟悉的塑料瓶纹路。
远处的教学楼亮着零星的灯，陈原的画室窗口透出暖黄色的光，像颗固执燃烧的小太阳。
她忽然想起他课本里的夜莺，那些在单词间游走的细小生灵。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夜莺，在黑暗里唱歌，等待被人听见。
晚风如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掀起了她的马尾，那发丝在风中舞动，仿佛是一幅灵动的画卷。
袖口的疤痕，如同岁月的印记，轻轻地擦过她的下巴，带来一丝微微的刺痛。
夏蝉站在画室的窗前，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着的松节油味道，仿佛是她创作的灵感源泉，让她沉醉其中。
然而，远处食堂飘来的葱花炒蛋香，却又将她拉回了现实，那是生活的气息，平凡而又真实。
蝉鸣声在空气中回荡，似乎在诉说着夏日的故事。
而她知道，在这个黄昏，有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了。
或许是那被晚风掀起的马尾，或许是袖口疤痕带来的刺痛，又或许是那松节油味道与葱花炒蛋香的交织。
无论如何，这个黄昏，注定会成为她记忆中的一部分，永远留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