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值日生是夏蝉和陈原。
夕阳如血,将画室的窗棂切割成一块块金色的格子,仿佛是一幅精美的画作。
陈原站在窗边,专注地调着钛白色,他的动作娴熟而优雅,调色刀在瓷盘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美妙的音符。
夏蝉正擦拭着石膏像,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陈原,却被他卷起袖子的手臂所吸引。
阳光洒在他的皮肤上,那青色的纹身若隐若现,随着他手臂肌肉的起伏而微微颤动。
那纹身的形状越来越像某种昆虫的翅膀,翅膀的边缘有着细微的锯齿,仿佛是经历过一番挣扎后留下的痕迹。
“帮我递下群青。”
他忽然说,下巴朝颜料架扬了扬。
夏蝉伸手去拿,指尖碰到玻璃瓶时,陈原的手突然覆上来。
她猛地缩回手,颜料瓶在架子上晃了晃,差点掉下来。
“抱歉。”
他轻笑一声,自己拿过颜料,“看你好像在研究我的纹身。”
夏蝉感觉脸颊发烫:“没......只是觉得像蝉翼。”
陈原的手顿了顿,颜料刷在画布上拖出一道粗粝的线。
“我妈喜欢蝉。”
他说,声音低下去,“她说蝉在地下等十七年,就为了在阳光下唱一个夏天。”
夏蝉想起新闻里陈原母亲的照片,穿着红色连衣裙,笑容灿烂得像热带植物。
据说她再婚后去了北方,再也没回来过。
“那你的纹身......”“没纹完。”
他转动手腕,纹身的枯叶部分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本来想纹完整的蝉,后来觉得枯叶也挺好,反正都是被扔掉的东西。”
夏蝉喉咙发紧,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的诊断书:创伤后应激障碍。
那些被医生圈出来的关键词:噩梦、回避行为、情感麻木......就像她给别人的印象:勇敢的英雄,却没人知道她连教学楼的二楼都不敢靠近。
“去天台吧。”
陈原突然站起身,画笔在水桶里搅出浑浊的涟漪,“带你看样东西。”
夏蝉的心跳陡然加快。
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陈原走在前面,校服后领露出一小块皮肤,新生的碎发柔软地贴着后颈。
她数着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掌心渐渐沁出汗来。
“到了。”
他推开天台铁门,铁锈味混着青草香扑面而来。
夏蝉攥紧书包带,盯着地面的防滑纹路,不敢抬头看远处的地平线。
风掀起陈原的衣角,扫过她的手背,像某种温柔的试探。
“闭眼。”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数到三,你跟着我走。”
夏蝉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一......二......三。”
她闭上眼,任由他牵住自己的手腕。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干燥而有力,像根锚定在风暴中的绳索。
台阶一级级消失,风在耳边发出细微的哨音,她想起陈原画里的藤蔓,正在悄悄缠住她的指尖。
“睁开眼。”
晚霞如同一杯被打翻的橘子汽水,那橘红色的汁液从教学楼的尖顶缓缓流淌而下,逐渐漫延至整个天空。
这绚丽的色彩仿佛是大自然用最鲜艳的颜料绘制而成,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温暖而柔和的橙色。
在这美丽的晚霞之中,夏蝉静静地站在校园的一角,她那细长的睫毛上似乎沾着些许水汽,使得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动人。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远处的陈原吸引住了。
只见陈原站在操场的中央,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他的影子在地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形成了一个展翅欲飞的形状,仿佛他真的能够像鸟儿一样翱翔在天空之中。
陈原身上的校服在风中猎猎作响,鼓胀起来,就像是一艘即将起航的帆船,充满了力量和动感。
他的身影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仿佛与这美丽的天空融为一体。
“感受风。”
他侧过脸,夕阳在他瞳孔里碎成金箔,“它托着你,不会让你掉下去。”
夏蝉想起坠楼那天的风,尖利如刀,割得人脸生疼。
但此刻的风里有桂花香,有远处篮球场上的喧闹,还有陈原身上若有若无的松节油味道。
她往前挪了半步,又半步,首到肩膀碰到他的手臂。
“当年......”她开口,声音发颤,“我抓住她的时候,以为我们都会死。
她在我耳边说‘谢谢’,然后就晕过去了。
我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心想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陈原忽然转身,双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
他的眼睛里有某种灼热的东西,像画布上未干的颜料,“但你们活下来了。
你不是英雄,你是接住光的人。”
夏蝉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有颗淡淡的痣,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
她忽然伸手,从书包里摸出一枚创可贴——粉色的,边缘有小雏菊图案,是她用来遮盖疤痕的——轻轻贴在他的纹身上方。
“以后掉下去的时候,记得喊我。”
她说。
陈原愣住了,指尖轻轻抚过创可贴边缘。
远处的上课铃忽然响起,惊飞了几只麻雀。
夏蝉这才注意到,天台上不知何时摆了个颜料盘,里面是她最喜欢的薄荷绿,混着未干的钴蓝色,像春天的溪水流过冬天的冰面。
“该回去了。”
他说,声音里带着某种笑意,“不然老班又要找我谈话。”
他们下楼时,夏蝉忽然发现自己没那么害怕了。
楼梯扶手的金属质感不再让她手心发凉,远处的楼层也不再像随时会倾倒的积木。
陈原走在旁边,偶尔伸手替她挡住突出来的消防栓,像个无声的守护者。
当晚,夏蝉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天台上画画,陈原站在旁边调颜料,腕间的创可贴变成了真正的蝉翼,透明的纹路里流动着金色的光。
远处的蝉鸣忽然变得温柔,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她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爬进房间。
伸手摸向袖口的疤痕,发现那里不再发烫,反而有一丝清凉,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床头柜上,昨晚没用完的创可贴静静躺着,旁边不知何时多了片蝉蜕,透明的躯壳里仿佛还藏着十七年的光阴。
夏蝉笑了,把蝉蜕放进铅笔盒。
窗外的香樟树上,蝉鸣渐起,像无数细小的铃铛在风中摇晃。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在阳光里舒展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