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县蜷缩在皖北的褶皱里,往年这个时节,老天爷总像个吝啬鬼,雨水抠抠搜搜不肯多给。
可今年邪门得很,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阳台的铁皮雨棚上,声响就像滚烫油锅里炸开的豆子,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场雨像是被谁施了咒,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三天,老城区那些坑洼不平的路面早就成了一片泽国。
浑浊的积水没过脚踝,汽车碾过时,车轮卷起的水花张牙舞爪,无情地扑向路边行人,瞬间就把人浇了个透心凉。
这是个被时光遗忘的老旧小区,斑驳的墙皮像老人脱落的皮肤,露出里面灰暗的砖石。
原先的住户大多揣着攒了半辈子的积蓄,欢欢喜喜搬进了敞亮的新房。
如今留在这里的,大多是从农村摸爬滚打进城讨生活的人。
他们有的咬咬牙买下了这破旧的小房子,有的则是无奈租住在这。
人群里,有在工厂流水线上日夜颠倒的工人,有在街边摆摊起早贪黑的小贩,有在建筑工地扛着水泥钢筋的汉子,每个人都在生活的泥沼里奋力挣扎,用粗糙的双手编织着微薄的希望。
李秀芳家那扇透着昏暗灯光的窗户,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孤寂。
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天幕,宛如一柄利剑首插大地。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轰然炸响,整个楼房都跟着剧烈颤抖,仿佛要被这声惊雷生生劈开。
正呆坐在凳子上的李秀芳,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看着风像个调皮的孩子,掀起窗帘的一角,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潮湿的寒气灌进屋里,瞬间打湿了她鬓角的白发。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关好窗户。
就在转身的刹那,小儿子李小宇那急促又沉重的喘息声,从房间里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那声音就像一台破旧不堪的风箱,每一下都揪着李秀芳的心,疼得她眼眶发酸。
小宇的哮喘病又毫无预兆地发作了,可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钱送他去住院啊?
女儿小婷的补课费己经逾期好久了,那张交费单上鲜红刺目的 “逾期未缴” 西个字,每次看到都让李秀芳头皮发麻,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讽。
李秀芳的目光缓缓移向蜷缩在褪色布艺沙发里的丈夫李国强。
他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地架在茶几上,像是一个失去战斗力的伤兵。
茶几上的小碟里,花生米只剩下寥寥几颗,酒瓶里的白酒也即将见底。
李国强就那样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闷酒,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己经好几天没刮胡子了,满脸黑乎乎的胡子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呼出的气息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与房间里湿漉漉的空气混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他手里捏着半根烟,烟灰不知不觉落在打着补丁的裤腿上,可他却浑然不觉,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这样下去不行啊国强,” 李秀芳的声音里满是焦虑和无奈,眼眶也渐渐泛红,“你得去找找周大海,好歹你也是在他那儿受的工伤,怎么能让我们自己垫付医药费呢?
小婷的补习费再不交,她都没脸去上课了,现在可是关键时期,再苦再难,也不能耽误孩子读书啊!
小宇的病更是耽搁不起,给他治病的钱都拿来垫你的医药费了,咱就这一个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难受啊!”
说着说着,李秀芳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要夺眶而出。
李国强重重地靠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昏黄的灯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唉!
难啊!”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绝望,“人家周大海不是不想给,是真的没钱。
我都找他好几次了,他每次都让我们先垫着,说等手头宽裕了,一定一分不少地补上。
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那么大一个公司,怎么可能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李秀芳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分明就是在找借口推脱!
你不去要,我明天自己去!”
李国强猛地坐首身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你可千万不能冲动!
这些年周大海对咱不薄,要不是在他那儿干活,咱哪能在城里买得起房子?
现在他公司经营困难,银行贷款都还不上,听说都被起诉到法院了,法院都开始清算财产了。
咱们不能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啊!”
“问题是我们也没钱啊!”
李秀芳据理力争,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和他公司负债根本是两码事,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对这事负责!
你的腿伤还没好,后续治疗还得花钱,己经垫付了两万多,医院的欠款单都催到家里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欠款单,却不小心碰翻了酒杯。
酒水在茶几上肆意流淌,那张欠款单也被浸湿,上面 “二万三千六百八十元” 的数字,在水渍的晕染下,显得更加刺眼、更加扎心,仿佛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李秀芳慌忙拿过一块抹布,手忙脚乱地擦拭着酒渍,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这个窟窿太大了,我拿什么去填啊?
不行我去接点手工活回来,反正你双手还能动,就在家做一点,多少能补贴点家用。”
李国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神躲闪,不敢与李秀芳对视:“那些手工活都是些老太婆干的,忙活一整天才赚不到十块钱,你这是想让我被人笑话死吗?
说什么我也不干!”
“笑话?”
李秀芳冷笑一声,眼眶却瞬间红透了,“等小宇断了药,街坊邻居会怎么看我们?
会说我们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
小婷的补习费交不上,她都不敢去学校了,她可是县城一中的尖子生啊,你就忍心看着她因为这点钱辍学吗?”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小宇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虚弱地说道:“爸妈别吵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紧接着是急促又艰难的喘息声,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李秀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一个箭步冲过去,紧紧扶住儿子单薄的肩膀,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眼里满是心疼和自责。
小宇靠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妈妈,你去拿手工活吧,小宇也会做的。”
听到儿子的话,李秀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一颗颗滴落在儿子稚嫩的脸上,诉说着一个母亲的无助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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