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江州市立第七中学,高三(七)班。
空气里还残留着暑假最后一丝慵懒,又被崭新的课本油墨味和隐隐的焦虑驱散。
头顶的老旧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沉闷的热浪,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嗡鸣。
蝉在窗外梧桐树上扯着嗓子嘶吼,为这高三开幕献上最后的、声嘶力竭的挽歌。
讲台上,班主任老张推了推他那副标志性的、厚如啤酒瓶底的黑框眼镜,目光在底下西十几张年轻又带着点茫然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手中那份还散发着油印机热气的通知文件上。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像砂纸摩擦过桌面,瞬间压下了教室里细碎的交谈。
“咳,同学们,安静一下。”
底下稀稀拉拉的议论声小了些,但没完全停歇。
有人还在翻着新发的习题册,有人对着小镜子整理刘海,后排几个男生交换着暑假某款新游戏的通关心得。
“宣布一个重要通知。”
老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调,“根据教育部最新文件精神,及《关于深化青少年体质与精神素养培养改革的若干意见》,经省教育厅批准,从本学年起,我校高三学部,正式增设‘基础武道实战’课程模块——”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似乎在等待某种预想中的反应。
短暂的死寂。
随即,“嗡”地一声,整个教室炸开了锅。
“卧槽?
啥玩意儿?”
“武道实战课?
高考考打架?”
“张老师你没搞错吧?
这都什么年代了?
拍武侠片吗?”
“古武?
那不是公园里老头老太练的玩意儿吗?
高考考这个?
疯了吧!”
质疑声、惊呼声、带着点荒谬的哄笑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前排一个戴着厚眼镜、平时只关心数理化的学霸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张老师!
这不符合科学规律!
高考科目怎么能如此儿戏?
我们宝贵的复习时间……”老张面无表情,只是重重地用教案敲了敲讲台:“肃静!
文件在此,红头印章,省厅备案!
这是国家战略层面的考量!
身体素质、意志品质、必要的自保能力,同样是新时代人才的核心素养!
课程安排、考核细则、高考分值占比,稍后会由年级组统一发布!”
他环视一圈,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从今天起,每周三下午最后两节,体育场集合,进行武道基础训练!
任何人不得无故缺席!
这,是高考的一部分!”
教室里哀鸿遍野。
有人痛苦地捂住脸,有人小声咒骂,有人己经开始盘算着怎么装病请假。
前排几个女生担忧地议论着会不会晒黑、会不会长肌肉。
在一片混乱和难以置信的抱怨声中,教室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陆燃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整个人像是陷进了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课椅里,一条腿随意地伸到过道上。
脑袋歪着,视线牢牢锁定在桌洞里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几分漫不经心的轮廓。
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刷着某个本地论坛的灌水区,标题耸人听闻:《惊爆!
昨夜城东旧货市场疑似出现不明猛兽抓痕,专家称或是大型流浪犬?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嗤笑从他鼻腔里溢出,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古武?
实战课?
高考?
开什么星际玩笑。
这都什么年代了?
科技爆炸,信息奔流,虚拟现实触手可及。
那些所谓的“古武”,在他眼里,和公园里穿着绸缎衫慢悠悠推手的老头老太太没区别,顶多算个强身健体的广播体操plus版。
还高考?
还战略层面?
怕不是某些人为了搞点新花样,拍脑袋想出来的政绩工程吧?
或者干脆就是学校为了多收点“特色课程费”想出的新名目。
他手指一动,点开了论坛里那张所谓的“猛兽抓痕”照片。
水泥墙面上,几道深深的、边缘带着崩裂碎石的划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狰狞。
发帖人信誓旦旦说听见了低沉的嘶吼。
陆燃撇撇嘴,手指在评论区快速敲打:“P图技术不错,下次别P了。
城东那破地方野狗多,估计是两条狗打架撞墙上了,少见多怪。”
刚点击发送,前排一个叫李胖子的男生猛地回头,脸上带着刚得知噩耗的惨白,压低声音对他哀嚎:“燃哥!
听见没?
武道课!
高考要考打架!
完了完了,我这身膘跑个一千米都喘,这不是要我命吗?”
陆燃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零点一秒,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极度敷衍的弧度:“安啦胖子,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这种课,八成就是走个过场,最后考个广播体操评分。
学校还能真让咱们去街头斗殴不成?”
他话音未落,仿佛就是为了打他脸——一声震耳欲聋、令人心脏骤停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在教室侧面的玻璃窗上炸开!
“哗啦啦——!!!”
那不是普通的碎裂声。
那是整面巨大的、镶嵌着金属边框的钢化玻璃窗,被一股无法想象的、纯粹暴戾的蛮力,从外部硬生生轰爆的声音!
尖锐刺耳的爆裂声浪裹挟着无数颗子弹般激射的玻璃碎片,如同骤起的死亡风暴,疯狂地席卷向整个教室!
时间在这一刻被粗暴地撕裂、拉长。
陆燃猛地抬头,瞳孔在千分之一秒内收缩到了极致。
视野里,不再是窗外熟悉的、被梧桐枝叶切割的九月阳光。
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布满暗沉青灰色角质鳞片的恐怖轮廓,蛮横地撞碎了墙壁,挤入了这片原本属于书声和粉笔灰的空间!
碎裂的砖石、扭曲的钢筋、漫天飞舞的粉尘和玻璃渣……共同构成了一幅地狱绘卷的背景。
那东西有三米多高,头颅几乎顶到了教室的天花板。
粗壮得如同古树虬枝的前肢末端,是西道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弯钩状的利爪,每一根都足有半米长!
它的头部像某种被强行拉长、覆盖着厚重骨甲的蜥蜴,獠牙交错的口中喷吐着浓烈的、带着硫磺和血腥味的腥臭气息。
一双浑浊的、毫无理智可言的竖瞳,闪烁着纯粹的饥饿和毁灭欲,瞬间锁定了讲台上那个穿着灰色夹克、手中还捏着粉笔、彻底僵住的身影——数学老师周老师。
“吼——!!!”
一声低沉到足以让胸腔共鸣、又尖锐到能刺穿耳膜的咆哮,带着实质般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鼓膜上!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那覆盖着鳞片的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道死亡的闪电,瞬间挥下!
“噗嗤!”
声音沉闷得令人作呕。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燃的视线,清晰地捕捉到那几道弯钩般的利爪,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周老师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像热刀切黄油般没入他的胸膛。
鲜血,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被打破的水袋般猛地迸溅开来!
几点温热的液体,甚至溅到了陆燃呆滞的脸上。
周老师脸上还残留着宣布习题答案时的温和表情,只是那双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身体像一片破败的落叶,被那恐怖的爪子轻易地、高高地挑起,然后随意地甩向教室后墙!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那曾经在讲台上讲解函数与几何的身影,此刻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软软地瘫在墙角的垃圾桶旁,身下迅速蔓延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尖叫!
歇斯底里的尖叫终于撕破了死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啊啊啊啊——!!!”
“怪物!
怪物啊!”
“救命!
救命啊!”
“周老师——!”
教室瞬间化作炼狱。
桌椅被惊恐的学生疯狂地撞倒、掀翻,书本试卷漫天飞舞。
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哭喊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涌向唯一的前后两个出口,互相踩踏,乱成一团。
那鳞甲怪物似乎被这混乱和噪音进一步激怒。
它那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头颅猛地转向骚动最剧烈的前门方向,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粗壮的后肢发力,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就要冲入逃窜的人群!
就在这毁灭性的冲击即将爆发的瞬间,怪物那浑浊的竖瞳,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钉在了靠窗的位置——陆燃的身上!
他离怪物太近了。
近到那怪物身上散发的、混合着血腥与土腥的恶臭,几乎将他淹没。
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它鳞片缝隙间沾染的暗红碎肉,和那獠牙上滴落的、粘稠的涎水。
近到……那刚刚撕碎了周老师、还滴着温热血液的恐怖巨爪,正带着一股腥风,朝着他的咽喉,如同死神的镰刀般,骤然挥至!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冻结了陆燃全身的血液。
他甚至能看清爪尖上残留的一丝灰色布料纤维。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灌满了铅。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急速放大、闪着血光的恐怖利爪,和他自己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
0.01公分!
那弯钩状的爪尖,带着周老师尚未冷却的体温,几乎己经触碰到了他脖颈皮肤上细微的汗毛!
冰冷的、铁锈般的死亡触感,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陆燃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刹那——“滋啦——!!!”
一道刺眼欲目的、狂暴无比的亮蓝色电光,毫无征兆地从教室后方,如同撕裂阴云的怒龙,悍然劈至!
那光芒如此炽烈,瞬间将昏暗混乱的教室映照得一片惨白,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阳光!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强烈的臭氧焦糊味。
电光的速度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狠狠地轰击在那只即将攫取陆燃生命的巨爪手腕部位!
“嗷——!!!”
一声比刚才更加痛苦、更加暴怒的嘶吼,猛地从鳞甲怪物喉咙里爆发出来,震得整间教室都在嗡嗡作响!
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在距离陆燃咽喉皮肤仅差毫厘的位置,被硬生生地炸开、荡开!
覆盖着厚实鳞片的手腕处,一片焦黑,鳞片崩裂翻卷,露出下面冒着青烟的皮肉,甚至能闻到蛋白质烧焦的糊味!
巨大的冲击力让怪物庞大的身躯都控制不住地一个趔趄,向后重重地踏了一步,将一张倒霉的课桌踩成了木片!
陆燃僵硬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寸寸地扭过头,朝着电光袭来的方向望去。
教室最后排,靠近后门那个原本空着的、属于转校生的座位上。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
那是个女生。
她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身形略显单薄,却站得笔首如松。
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过分清冷白皙的脸。
她的五官精致得有些不真实,尤其那双眼睛,瞳色是极深的墨黑,此刻却隐隐有细碎的、危险的电弧在其中跳跃闪烁。
她的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而抬起的左手,五指正以一种奇异而稳定的韵律微微屈伸、掐捏着。
指尖萦绕的,是尚未完全消散的、如同细蛇般游走的蓝白色电芒,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混乱的教室,奔逃的人群,倒伏的桌椅,弥漫的粉尘和血腥味……这一切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唯有她,和她指尖跳跃的雷霆,是这片混乱旋涡中唯一清晰、唯一稳定、也唯一散发着致命气息的焦点。
那双跳跃着电弧的墨黑眼眸,平静无波地掠过那只痛苦咆哮的鳞甲怪物,仿佛在看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然后,她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空间,精准地落在了惊魂未定、脸上还沾着血点的陆燃身上。
她的嘴唇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和嘶吼,清晰地送入了陆燃的耳中,带着一种冰泉般的质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嘲讽的玩味:“现在,” 她指尖的电弧猛地窜高了一寸,发出更响亮的噼啪声,映亮了她清冷的面容,“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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