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嵛山的晨雾沾湿了许涵的睫毛。
他蹲在无染寺遗址的断墙下,羊皮卷铺在生满青苔的唐代柱础上,血色箭头随着日头西移,正缓缓指向峡谷深处。
“哗啦——”溪水突然翻起异样的浪花。
许涵警觉地抬头,看见上游漂来几片鱼鳞状的木屑。
他摸出青铜罗盘,磁针在掌心疯狂旋转,最后死死钉向东南方。
胎记处的龙纹泛起微光,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
循着感应钻进芦苇丛时,腐臭的腥气扑面而来。
三十步外的浅滩上,半截古船桅杆刺破水面,缠满水草的舱板间卡着具古怪尸体——说是尸体,倒更像是被揉烂的蜡像,五官糊成一团,唯独右手小臂上的黑蛟刺青清晰可辨。
许涵强忍呕吐欲凑近观察,尸体突然剧烈抽搐。
浑浊的眼球爆出眼眶,裂开的胸腔里窜出条鳗鱼般的黑影,箭矢般射向他面门!
“趴下!”
厉喝声与破空声同时抵达。
许涵后颈一凉,渔网擦着发梢掠过,将黑影兜个正着。
网中生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竟是被鳞片覆盖的蛇形怪物,额间嵌着枚青铜钱币。
“阴虺也敢在无染寺作祟?”
来人身形如鹞子翻身,鹿皮靴踏住渔网边缘。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海藻般卷曲的头发扎成马尾,古铜色脖颈挂着枚鲨鱼牙,手中分水刺寒光凛冽。
怪物在网中疯狂扭动,青铜钱上的“开元通宝”西字泛起血光。
青年冷笑:“借唐钱镇尸,玩厌胜术的倒比尸首更腌臜。”
分水刺倏然刺入钱孔,怪物应声化作黑烟,只剩张人皮在网中飘落。
许涵盯着人皮领口的徽章——那是某海洋科考队的标志。
青年却弯腰捡起枚贝壳,壳内赫然刻着“九溟”篆文。
“潮信三刻退,午时三刻涨。”
青年突然开口,抛过来的贝壳带着海盐的咸涩,“你要找的东西在虎头湾,但得先过我这关。”
罗盘天池的血珠就在这时滴落。
许涵猛然醒悟:眼前人正是羊皮卷角落标注的“搏浪郎”——那个画着船锚与八卦的潦草符号。
***陈潮生的渔船泊在虎头湾时,夕阳正把卵石滩染成橙红。
许涵看着这个自称“金沙滩最野的赶海人”钻进礁石洞,拎出个缠满海带的铁箱。
箱盖开启的刹那,咸腥海风里混入了檀香味。
“七天前我在老洋流区捞到这玩意。”
陈潮生踢了踢箱中的青铜舵轮,“跟着它上船的还有十二具浮尸,眼窝里都长着血蘑菇。”
他撩起裤腿,小腿上狰狞的抓痕还渗着黄水,“要不是我爷留的《讨海经》,早喂了龙王。”
许涵抚过舵轮表面的蟠螭纹,胎记突然灼痛。
花纹缝隙里渗出黑血,在青铜表面汇成幅微缩海图——蓬莱阁、毓璜顶、昆嵛山三处亮起红点,恰似巨龙的眼、珠、角。
“听说过隐龙局吗?”
许涵将罗盘按向舵轮中央。
齿轮咬合声惊飞了海鸥,舵轮分解重组,竟化作三尺长的量天尺,尺面浮现出星斗与潮汐线。
陈潮生瞳孔骤缩:“你身上有死人味。”
他猛地扯开许涵衣领,龙形胎记在暮色中泛青,“这是镇海龙纹!
我太爷爷当年跟过个风水先生,那人下葬时背上也有...”破风声打断了话语。
量天尺突然暴起,将射向许涵后心的弩箭劈成两截。
二十米外的礁石后,三个黑衣人正在装填劲弩,小臂上的黑蛟刺青随肌肉蠕动。
“操!
黑蛟的人!”
陈潮生甩出渔网罩住最近的黑衣人,网绳接触皮肤的瞬间腾起白烟。
惨叫声中,许涵看清那人脸上浮现的鳞片——与无染寺的怪物如出一辙。
量天尺在此刻发出龙吟。
许涵福至心灵地将尺子插入沙滩,退潮的海水突然倒卷,形成丈高的水墙。
黑衣人射出的毒箭被浪头吞没,陈潮生趁机拽着许涵跳上渔船。
“抱紧桅杆!”
陈潮生砍断缆绳,顺势将量天尺掷向海面。
不可思议的是,铁尺竟如分水刺般劈开波浪,渔船借着这股怪力箭射而出,将追兵甩在身后。
***月光铺满船舱时,许涵正用银针挑着陈潮生伤口里的黑血。
渔火在量天尺上投下跳动的光影,那些星斗符号竟与羊皮卷的标记逐渐重合。
“他们在找龙脊玉璧。”
许涵展开浸过海水的羊皮卷,蓬莱阁地宫拓印的星图此刻清晰起来,“五处阵眼对应五行,无染寺属木,本该在银杏树取青龙鳞,但地宫被黑蛟破坏...”陈潮生突然往他嘴里塞了块鱼干:“读书人就是弯弯绕。
你看这个——”他指向卷尾被海水晕开的墨迹,原本模糊的图案显露出渔船轮廓,“明早大潮,虎头湾会露出沉船墓。
我捞到舵轮的位置,漂着具穿道袍的骷髅。”
许涵触电般跳起,撞翻了马灯。
摇曳的光晕里,陈潮生从舱板夹层抽出具蓑衣,内衬密密麻麻写满朱砂符咒。
最刺眼的是心口处掌印,焦黑的皮肤上嵌着半枚玉钥——与他胎记中的那枚严丝合缝。
“那道士临死前攥着这个。”
陈潮生抛来块八卦铜牌,巽位嵌着片龙鳞状玉片,“你猜背面刻的啥?”
许涵翻转铜牌的手在颤抖。
泛绿的铜锈间,工整的颜体写着:“九溟吾弟亲启:莱阳白垩纪峡谷有变,速携青龙钥至烟霞洞。
兄 青阳绝笔”海风突然变得刺骨。
许涵望向黑沉沉的海面,恍惚看见百年前的月光下,两个身影正在船头对饮。
穿道袍的人将铜牌塞进漂流瓶,另一个靛蓝长衫的往自己胸口按入玉钥...“小心!”
陈潮生的怒吼与爆炸声同时炸响。
渔船剧烈摇晃,火光中,三艘快艇正呈品字形包抄而来。
黑衣人头目立在船头,手中遥控器闪着红光——方才的爆炸竟来自嵌在渔船的定位器。
“跳船!”
陈潮生扯着许涵滚入怒涛。
入水瞬间,量天尺迸发青光,在两人周围形成气泡。
许涵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黑衣人们惊骇的表情——他们的快艇正被某种巨型触手拖入深海。
***再次睁开眼时,晨曦正洒在昆嵛山九龙池的瀑布上。
许涵趴在潭边巨石上,量天尺卡在石缝间嗡嗡震颤。
陈潮生在不远处生火烤鱼,脚边堆着从沉船墓带出的物件:鎏金指南车、绘着星象图的龟甲,还有半块残碑,刻着“烟霞洞中藏虎啸”。
“你的罗盘。”
陈潮生抛来青铜盘,天池中央嵌着新得的玉钥,“加上这个,青龙白虎算是齐了。”
许涵抚过玉钥纹路,前世记忆如潮水漫涌。
他看见许九溟与青阳道长在烟霞洞结拜,看见他们用镇海铁牛压住莱阳地脉,看见倭寇的火把点燃白垩纪峡谷...“接下来去哪?”
陈潮生用分水刺挑起烤鱼,鱼身上赫然浮现出血管般的红纹——那是昆嵛山泉在鱼骨上蚀刻出的地图。
许涵将残碑碎片拼合,风水罗盘的投影在瀑幕上交织成星图:“去恐龙峡谷找答案。
但首先——”他望向潭底沉浮的青铜匣,“得把黑蛟引来的尾巴解决干净。”
九条瀑布突然倒流。
在陈潮生惊愕的目光中,许涵纵身跃入深潭,龙形胎记在幽蓝水光中宛如活物。
潭底传来古老的机括声,整座山峦开始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