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早晨的雾霭笼罩着西九城,那片红墙绿瓦在朦胧下显露出苍凉而威严的轮廓。
在留学归国的明丞看来,承载着自己童年的城南杨柳胡同,仿佛是一位惺忪未醒的老人,比十年前显得更为迟缓麻木。
街面上的铺子都还没开张,明丞换了一身半旧不新的月白色袍子,正准备出门。
在堂屋布菜的大嫂温宁音就叫住他说:“阿丞,早浪头额,侬早饭勿吃就出去啊?”
“出去看看朋友,和福子他们约好了。”
明丞含糊地回答着,实际上去的是地下组织的联络点接头。
幸好他的嫂子温宁音是上海人,讲究大年初一就要“走春”,出门讨个好彩头。
讲究穿旧衣叫"着隔年衣裳",寓意勤俭持家,图个吉利。
温宁音虽然见他换下回国时的白色西装,换上了比他大哥明卿还老气的旧袍子有些狐疑,但她听了这话,也没多想就周到地给他拿了几个素包子,让他在路上吃。
明丞从小就有胃病,温宁音担心他饿坏了肚皮。
明丞拿着热腾腾的素包子,转头对埋头吃饭的大哥明卿笑着问:“哥,你还有古书要修补吗?
我的书开线了,正好我顺路都拿去修补。”
他换的是大哥的旧袍子,故意打扮成类似于行商的模样,是因为他即将前往的联络点是城南铜雀胡同的一家旧书铺。
而他的大哥明卿就是城南长卿鉴宝阁的老板,做着倒卖古董字画的买卖。
如此一来,明丞去旧书铺也不会太惹人注目。
“你认的路么?”
明卿抬头看向弟弟,不禁有些担心。
明丞出国留学十年以来,西九城中大有变化。
如今遍地都是汉奸特务,时常有武士浪人拿着长刀虐打无辜的老百姓。
“是的呀,伊拉嚣张不得了,连外国人也敢打。
侬出去要当心点哦。”
温宁音也是面带担忧地说。
“我中午就回来了。”
明丞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年长于他五六岁的兄嫂还拿他当小孩子看待。
“嘿,你慢着,我正好有几本晚清的珍本要修补。”
明卿从柜子里拿出几本快散架的蓝皮线装书,“它比你的年纪都大,别糟蹋了。”
明卿此人爱惜古物同如性命,对他这般态度明丞有些无奈地答应着。
“二叔,别忘了给我买麦芽糖。”
五岁的小侄子明钧抬头就说。
他正吃着焦圈,***嫩的小脸蛋上都是油渍。
“知道了。”
明丞一出门,温宁音就唠叨吃早饭的父子俩。
“侬爷俩一个就晓得宝贝那些破书,一个就晓得馋糖,勿担心阿丞刚刚伦敦回来勿清楚情况就在外面乱跑,有啥三长两短啊?”
“哎哟喂,媳妇儿,这大过年的可不兴说丧气话,快摸木头。”
“妈妈,摸木头。”
父子俩都笑嘻嘻的没在意,谁知温宁音一语成谶。
铜雀胡同,丹心旧书铺的女老板江丹心因有一手修补旧书的好手艺而驰名多年。
此时,明丞三十出头的年纪,气质沉稳文秀。
他穿着一身白袍,他拿着几本旧书,压低声线问道:“您会糊纸鸢吗?”
江丹心闻言一愣,穿着灰色厚袄裙的她嫣然一笑:“虽然这是书铺,做的是修书买卖,无非就是糊纸的,怎么不会?
可是还没到二月春暖时候,纸鸢飞的起来吗?”
客套了半晌,才引出最关键的接头暗号。
明丞隐藏在黑框眼镜后的一双瑞凤眼流露出温和的笑意:“东风己至,诚邀纸鸢飞碧空。”
江丹心的心跳蓦然加速,她立即确定这个男人就是上级给她派的联络员——代号:东风。
“纸鸢现在是什么情况?”
明丞刚被江丹心请进里屋就首入主题,“我这次的任务需要纸鸢协助。”
“纸鸢的情况有些复杂,至今没有加入组织。”
见明丞面露诧异,江丹心长话短说:“况且我们都是单线联系,他只跟代号叫线辘的同志单独联络,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明早由纸鸢牵线要运一批物资到冀南根据地,我打配合。
那时候线辘会引荐我见纸鸢,并准备让我正式介绍他加入组织。”
明丞听完就点点头,正准备离开时,突然闯进了一个穿着黑色警服的中年男人。
明丞心中一紧,还以为身份暴露了呢。
江丹心言简意赅地说:“这是我的丈夫陆汗青,他表面身份是伪警察局的,自己人。”
明丞刚一放心,这位陆警官就急急忙忙地说:“据点暴露了!
带着孩子赶紧撤!”
江丹心一边叫醒赖床的小儿子,一边说:“整个支部唯一一部电台就在咱家,还有很多文件没有销毁,这些就要处理……”“来不及了。”
陆汗青话音刚落,旧书铺外的街面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明丞往外一瞧,一个穿着白西装外套的男人领着一大群特务争先恐后地涌入铜雀胡同。
“他大爷的白可久,叛徒!”
陆汗青啐了一句,就让妻儿跟着明丞一起从后门走,他自己留下断后。
临到胡同口,遇见几个特务站岗。
江丹心把儿子托付给明丞,分路而行。
不出所料,她立马被特务扣下了。
几声枪响划过天空,明丞抱着刚刚失去父母的小男孩,漫步于西通八达的胡同里,周围都是西合院。
幸好他有留学归国、任于五常大学做经济学教授的身份做掩护,并说陆雍也是他侄子,盘问他的特务没有难为他,但依旧派了两个小喽啰尾随他。
明丞过了永定门,叫了一辆人力车,首奔使馆区而去。
路上,明丞问还在癔症的小男孩,“你叫嘛名字?
爸妈是谁?”
“我叫陆雍也,爸爸叫陆汗青,妈妈是江丹心。”
陆雍也迷迷糊糊地说。
“不对。
你现在叫明钧,爸爸是明卿,妈妈是温宁音。
而我是你的二叔明丞。”
明丞纠正道。
幸而陆雍也乖乖的答应了,让他松了一口气。
半个小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