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大雨倾城。
如帘的雨丝之上,云层厚重如铁块,几乎没有一丝裂缝,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观星站在车站出口处,看着如柱的雨流哐哐砸在地上,似要将整座城市吞没。
门口就堵满了人,像是被这雨震慑住了,纷纷裹足不前。
她抬腕看了下时间,己经十几分钟过去了,这雨仍是大得离谱。
顾不得其他,她撑开手中的伞,缩着身子踏进雨中。
水花飞溅,没走几步她脚上的单鞋就灌了水,裙边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传来阵阵凉意。
她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撑伞,脚步狼狈。
这时包里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
想到即将看到林晓玉那张嘴脸,她就觉得恶心。
林晓玉那张嘴像淬了毒,如梦魇般盘旋在许观星脑海里,“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总要嫁出去的,费那个劲干啥。”
“你就是个赔钱货!”
对母亲更是恶毒。
“死了老公还有脸回来,我们这可没多的地方住,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那么辛苦干嘛,楼下那个死了老婆的鳏夫看上你了,你只要往他床上一躺,就还不容易?”
……一字一句,钻心蚀骨。
许观星己经好多年没联系过这个恶毒的女人了。
若不是母亲重病住院,她走投无路,需要筹钱做手术,和那样的人多说一句话都嫌烦。
但她没得选,她和母亲己经被逼至涯边,风声鹤唳,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此刻的她犹如即将渴死的人,哪怕有人给了掺毒的水,也会忍不住舔上一口,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都会牢牢抓住。
豆大的雨点急急砸在伞上,顺着伞骨滚滚而下,她握着伞柄的手指泛白。
许观星压下心中的烦躁,挤上了停在站台的公交车,雨太大,车子周围水流成河,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站脚的地方,眼瞅着上不了车,后面的人骂骂咧咧退回了站台上。
半个多小时后,公交到了西望站,她撑开伞开了车。
雨势己经小了些。
走了好几分钟,许观星在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停下脚步,将伞边拉高,刚好可以看见二楼窗户里的灯光。
白烟和锅铲碰撞的声音从另一扇窗户里透出来。
她几步跨到檐下,收了伞,甩了甩裙摆上的雨珠,地上顿时落下一片水点。
黑乎乎的楼道里横七竖八摆着杂物,因为下雨的缘故,空气里霉味很重。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斑驳的台阶。
这一片是老城,房龄普遍偏高,条件好的早就搬去了新区。
舅舅柳术个性软弱,舅妈林晓玉又是个乖戾强势的,把他拿捏得死死的,要他说一不敢说二。
自小时候起,林晓玉似乎就不喜她,但那时候大家隔得远,难得见上一次,再加上柳芳每次回去钱和礼物都带得足,她也就收敛些。
后来,父亲去世后一切都变了,再见她时,她们孑然一身,没待多久就被她厌烦,柳芳不得不带她离开。
许观星永远记得那天,她和母亲漫无目的地走在凌晨的街道上,提着行李箱,像两朵无根的浮萍,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踏去哪里。
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她收回思绪,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悬在空中良久,才敲了上去。
啪啪啪啪……很快,门开了。
门缝里,舅舅柳术露出一个脑袋,他中年秃顶,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到许观星的一瞬,明显一愣。
“阿星,你来了?
快进来。”
许观星咬牙,轻唤了声,“舅舅。”
她跟着柳术进屋,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一时间五味杂陈。
“外婆呢?”
柳术指了指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你外婆她睡着了,年纪大了,总爱犯困。”
许观星“哦”了一声。
林晓玉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见是许观星顿时黑了脸,一言不发地折回了厨房。
柳术叹了口气,“你舅妈她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许观星将来之前买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拘谨地坐到沙发上。
电视上正放着连续剧,柳术一边看一边跟她说话,“怎么好长时间不来了?”
许观星面露难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良久,她才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工作比较忙。”
柳术皱了皱眉,“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随后伤感地说,“阿星,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外婆年纪大了,总念叨你和你妈妈。”
许观星鼻子一酸,这个家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外婆,只恨自己没能力,没条件照顾她。
想到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她松开即将咬破的嘴唇,提了全身的勇气开口说,“舅舅,我妈病了,能不能给我们借点钱?”
柳术抽回放在电视上的目光,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你妈得了什么病?”
他眼中的关切并不假。
许观星眼含泪光,“医生说她要做手术,但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柳术瞄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看着林晓玉剽悍的背影犯起了难。
他只有一个妹妹,这些年也没帮上她什么忙,心中有愧,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见林晓玉气冲冲地从厨房里杀了出来。
“不借!”
她三两下走近,指着柳术破口大骂。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一个月就赚那点钱,吃喝都不够,还要养那个老不死的,哪里还有钱借?”
说着,她垂着冷眼看向许观星,“你别打我们家主意,我们没钱借给你。”
柳术被她泼辣的言辞***得青筋暴起,胸口起伏着,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他确实做不了主。
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林晓玉,“晓玉,就借点钱给阿星吧。”
林晓玉像没听到似的,全然不理。
被无视的柳术垂着脑袋,看起来十足懦弱。
许观星看着这一幕,觉得无比可笑,她竟然还对他们抱有期待。
此刻,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如风中残烛一下就灭了。
寒彻心扉。
“舅舅,你说呢?”
许观星目光锁定坐在沙发上的柳术,决绝地问出了这句话。
她就是想听听,就是自虐,死也要死透。
“你问他干啥,他能做主?
他兜比脸还干净!”
林晓玉卷起袖子,恶狠狠地剜了许观星一眼,手中挥舞的铲子像一把利剑在空中划来划去。
“……”想到比空气还干净的口袋,刚刚被林晓玉撩拨起来的怒火一点点散了。
柳术别开眼,不敢再看许观星一眼,嘟囔着说。
“阿星,对不起……舅舅帮不了你。”
一字一句如刀刃般***许观星体内,她一阵窒息,喉咙发紧发酸,滚烫的泪在眼中挣扎。
仿佛只要一眨眼,泪水就会臣服于地心引力淌下来。
她忍住颤抖,嘴唇己经被咬破了,口腔里一片浓郁的血腥味。
林晓玉听柳术这么说,心里舒坦了不少,得意地瞥了一眼许观星。
“装得那么可怜给谁看,不行你就去卖啊,你长那么漂亮,是该回报***时候了。”
许观星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热流首冲天灵盖,她死死盯着林晓玉,被她浸到骨子里的恶毒恶心到了。
这就是亲人,说起话来刀刀见血,她算是什么亲人,哪有长辈能说出这样的话,简首不是人!
许观星浑身血液鼓噪,从沙发上站起来,目欲喷火。
啪的一声。
反手一个巴掌甩在了林晓玉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