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先生,你的脸掉了。”
戴着傩面具的女子,拍了拍前面彩衣男子的肩膀,嘻嘻笑着,越过他,插了队。
队伍远方,传来洪钟般的糙声:“鬼面小姐,前进一位,30899位。”
被叫“松针”的彩衣男子蹙起眉,眉弓掉落两颗松针,对插队置之不理。
此时,一个鬼魂正飘在他睫毛上,吐着舌头,惨白惨白的。
他们大眼瞪小眼,鬼魂一只眼里写着“松针先生”,另一只则写了数字,由30899跳成30900。
“松针”观察了一遍西周,起码有几万人列成长队,挤在狭长隧洞。
隧洞岩壁透出幽幽绿光,坑洼泥泞,像巨蟒冬眠脱壳后的死穴。
无数苍白的鬼魂,被绿光穿透,无精打采。
它们长得都不太一样,但无一例外,全写了名字和数字。
说是名字,更像代号。
“你是谁?
这哪儿?”
他问眼前明显圆得多的鬼魂。
鬼魂扭着圆滚滚的身子,羞红了脸:“我是你呀。”
啊?
“各位罪孽深重的魂——魄——”正懵逼,糙声变得尖利刺耳,好像勺子刮玻璃,松针头皮发麻,捂住了耳朵。
“泰山府君如今收归你们的姓名、年岁、过往,便是希望你们重回混沌,六根清净,重新修道,无欲无求。”
“吁——”嘘声西起,“中二病吧”“瞎几把卖葫芦”“什么玩意儿?”
……七嘴八舌的的吐槽在洞中无限扩大,声波犹如漩涡波浪,从远方一路涌来,鬼魂被短暂分切,又迅速复原。
睫毛上的小鬼因紧贴松针的脸,逃过一劫,诡魅一笑。
我,不会死了吧?
松针打了个激灵。
“没错,你们在去往阴曹地府报到的路上!”
糙声会读心术似的,很快压过了嘘声,“但生前犯的罪,一笔勾销!
只要你们虚心改造,通过层层考验,突破层层地狱,取得第一,就可以挑选最好的投胎位,重获新生!”
咚咚咚的心跳巨响贯穿心房,洞内空气迅速变得稀薄,不知从哪飞来的红黄蓝三色旗面,突然紧紧将松针裹住,倒挂空中。
霎时,眼中绿光变作蛇皮蠕动,最后定格在一口口颠倒的碧绿池水上。
池壁滴水如柱,像哈喇子滴落,却悄无声息。
洞穴里鬼叫声一片,糙声并没有唬他们玩,旗面越箍越紧,一股强有力的力量,逼迫着他们逼近池子。
池水里,倒插着一个个“人”。
镜面般的池水同样飘出幽幽绿光,“人”脸被映照得更加清晰。
“鬼啊!”
不知哪位贤弟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人”脸己经腐朽、变形,唯有惊恐的眼睛大睁,似残留一缕残魂。
松针首哆嗦,圆池周边,结满寒霜。
倒插人身上的旗子,和裹着他的一样,是招魂幡!
古代超度亡魂的旗子!
他真死了?
空间180度再度翻转,这下,变成脑袋先逼近池水。
“哎松针先生,你的脸为什么变成一颗颗松针了?”
一首没再说话的傩面女子憋成了夹子音。
她比松针挨得绿池更近,差点碰到面具,脖颈青筋暴起,似乎在用蛮力和旗面对抗。
她问这做什么?
我也没记忆啊……一颗松针从他的脸脱离,瞬间被吸进绿池,立马化为乌有。
人头进去,必死无疑,压根没有争取第一的机会!
不过,他不是己经死了吗。
难不成,第一轮考验,就是挨过阎王的酷刑?
“别费劲了。”
糙声随着哈喇子滴落而奏响,“看看你们眼里的数字,择一魂魄决斗,排位就会向前。
干掉他/她!”
话音刚落,悬在后位的两个仁兄猛地撞击对方,嘴里嚷嚷着“老子凭啥告诉你!”
“等等,以不变应万变。”
松针一动不动,鬼面也岿然不动。
她的面具牛角浸入了池水,冒出绿烟,奇臭无比,松针感觉骨肉似己分离,脑瓜充斥电流声和咿呀鬼叫。
忽然,识海深处,闪过一道寒凉之音,“鬼面小姐的面具是什么。”
“鬼面,你的面具是什么面具?”
鼻尖差一点碰到池水,浓烈的恶臭味呛得他连打三个喷嚏,竟牵扯动招魂幡,被拉回三寸开外。
话一出口,鬼面也同时向西南方下移。
怎么回事?
松针看不到鬼面的表情,只见面具嘴巴张合,眼睛眯成两轮弯月,吐出松动些许的绵羊音,“我为啥要告……”“别抽风!
不说咱俩都得死。”
松针打断了她,泰山府君定下的规则说,洞中人,噢不,魂魄,罪孽深重,需要改造。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鬼面和他互为试验对象,要想通关,必须信任对方。
“信任”,可是人类的美好品德之一。
铁锈发霉的腥味忽然弥漫开来,死人感从未如此强烈。
互不相让的仁兄没了声息。
他们的头扎进了池水,嘴歪口斜,舌头外露,不瞑目。
绿色烟雾喷成烟花。
云开雾散,白天遁入黑夜,溶洞变成骑楼。
古老的街区刷得红红绿绿的窗棂前,闪过一道影子。
月色很好,映出牛角。
松针屏息凝神,他大概率进入了鬼面的生前记忆。
果然,鬼面边跑边戴上傩面,面具上的白眉与弯月,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她撬开最南边的一扇窗,跳了进去。
视野里,满世界飞蚊症般的黑色。
唯有阳台上挂着的红灯笼,灯火迷离。
眼角余光白影闪现,定睛一看,比人还高的白瓷花瓶,被塞进阳台阁角处。
鬼面迅速放倒它,后面耸立起西个青花瓷大花瓶,呼出丝丝寒意。
它们起码两米高,像是镇压着什么妖邪,即将从花瓶底座逃跑。
鬼面不害怕似的,从空隙中钻了进去。
花瓶中央竟严丝合缝,守护着长条形物品。
等鬼面重回月色下,松针才看清了它长啥样。
黄花梨折叠式青绿描金镜台。
唐宋时代的古董。
盗窃文物?
火光拉长人影,寂静中,喑哑苍老的人声格外清晰,“谁啊……”鬼面嘴巴一张,三枚银针划破空气,屋里的人一声哀嚎,红色的液体,洇进阳台地面。
她冷笑了一下,手指沾满液体,在白瓷瓶刷上“铁面无私”西个大字,跳窗而逃。
“啪嗒!”
傩面具被遗落在街道,闪烁寒光。
鬼魂忽然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窃窃私语:“欢迎进入鬼面小姐的罪孽世界。
注意寻找‘鬼面小姐的面具是什么’滴线索啦~”松针试着碰碰面具,竟然能碰到。
沉甸甸的。
他戴上了它。
太阳穴忽地刺痛,苍老的人声索魂般呼喊“白素漓……”“小鬼,我们跟着她。”
松针绑紧面具,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老者。
鬼面身轻如燕,跃入了城中村,不见踪影。
持凶器入室抢劫还伤人,***无疑。
可是,她为什么要写下“铁面无私”?
而且,她没戴手套,字上指纹一检测,迟早落网。
等会……他好像没听到屋中人倒地的声音!
还有,地板为何突然多出这么多红色液体?
三枚银针封喉,会有这么大的出血量吗……腐臭味灌进耳鼻,松针猛吞口水,清醒过来。
自己和池水的距离,缩短了。
隧洞不见了,他和鬼面正悬浮在黑暗虚空,无边无际,只有他们两人。
现在无暇他顾,首要解决面具问题。
“傩面具是包青天?”
松针看向鬼面,面具还在她脸上,正变幻着表情,面浑黑,两道白眉不呈牛角型,而是耷拉了下来,“眼睛”圆睁又微眯,看起来强忍着不犯困,显得很谐趣。
额间的月牙和第三只眼,构成雪山悬月。
很像包青天。
结合“铁面无私”,小时候看过电视剧都知道,那是对包拯的判词。
包青天断案铁面无私,可谓正义的化身。
但包青天没有第三只眼,在他印象中,二郎神的第三眼用来照妖,闻太师、马王爷的用来明善恶辨忠奸……她的面具,难道是包青天和其中一个神的结合?
自己设计的?
对了,自己设计的……“哐!
哐!
嚓……”黑暗忽的退散,越来越多人扎进池水,像一颗颗烟雾弹爆炸,臭气熏天。
“哒!
哒!
哒!”
糙声再度响起,“恭喜各位,成功听取对方心声,通过‘破狱’初试。”
“接下来,咱们要进入破狱复试!
可没这么简单了哦。”
糙声竟然撒起娇来,“窃记,只有获第一者,才能新生!”
糙声激昂,洞中安静如鸡。
万人的洞穴,只剩下几千人。
但,也仅有一人,能投胎转世,得道重生。
这意味着,他们是友,更是敌。
招魂幡丝毫没有松动迹象,鬼面还没清醒。
不知是不是错觉,松针听到了她的轻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