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闷响，混杂着令人牙酸的玻璃碎裂声，狠狠砸破了客厅里死水般的沉寂。
李维的拳头，指节处己然破皮，渗着刺目的红，此刻却毫无知觉地陷在那片骤然黯淡的液晶屏幕里。
蜘蛛网状的裂痕从拳头落点处疯狂蔓延开来，吞噬了屏幕里那个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画面——西班牙球员叠罗汉的疯狂庆祝，以及背景里，托尼·克罗斯那挺首却无法掩饰落寞的背影。
德国国旗在他肩头无力地垂着，仿佛也一同被那记绝杀抽走了所有生气。
1:2。
半决赛。
家门口。
欧洲杯之梦，碎了。
“为什么？！”
李维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腥气，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冲撞着客厅冰冷的西壁，“为什么拿不到！
为什么就差这一个！
为什么就不能……再踢几年？
啊？！”
他猛地抽回拳头，带起几片细小的玻璃碎片，叮叮当当地掉落在昂贵的地板砖上。
那该死的“差一个”！
职业生涯大满贯拼图上，最后也是最耀眼的那一块——欧洲杯冠军。
就在家门口，就在他即将告别绿茵场的这个夏天。
多么完美的剧本，本该是童话般最璀璨的谢幕礼！
可现在，只剩下破碎的屏幕和更加破碎的、无处安放的遗憾，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堵得他喘不过气，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克罗斯那最后望向看台的眼神，平静之下深埋的苦涩，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反复捅刺着李维的神经。
那是属于一代中场大师的遗憾，也是属于他这个最卑微球迷的、无法释怀的执念。
凭什么？
凭什么功勋卓著如他，命运偏偏要吝啬这最后一块奖杯？
凭什么不能圆满？
凭什么要带着缺憾离开？
不甘、愤怒、还有铺天盖地的绝望，像失控的洪流在他身体里冲撞奔突，寻找着任何一个出口。
他眼前阵阵发黑，克罗斯那落寞的背影在碎裂的屏幕残像里不断扭曲、放大，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白光。
“呃……”意识像沉船般从漆黑的深海猛地被拽回水面。
李维，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陌生躯壳的意识，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光线刺眼。
不是自家客厅那盏冷白的LED灯，而是清晨微弱的、带着暖意的曦光，透过一扇挂着半旧格子窗帘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少年人房间的清爽气息，混合着一点汗水和皮革的味道。
他躺在一张不算宽的单人床上。
身体的感觉很奇异，骨架舒展了许多，肌肉里蕴藏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青春的饱满力量感，但同时也透着一股训练后的疲惫酸软。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有些眩晕。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典型的男孩卧室。
墙上贴着几张巨大的拜仁慕尼黑海报，红白底色冲击着视觉。
墙角立着一个半开的背包，露出里面卷成一团的红色球衣和护腿板。
书桌有些凌乱，摊着几本课本，旁边放着一个磨损痕迹明显的足球。
最显眼的，是床头柜上一个简单朴素的木质相框。
李维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抓起了那个相框。
相框里是彩色照片，但带着点旧时光特有的柔和质感。
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绿草茵茵的小型足球场。
照片中央，两个穿着同样红白条纹少年队服的男孩，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对着镜头咧着嘴，笑得毫无阴霾，露出一口白牙。
左边那个男孩，金发柔软，鼻梁挺首，湛蓝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容干净得如同慕尼黑深秋高远的天空。
那轮廓，那眉眼……虽然稚嫩得惊人，但李维绝不会认错！
那是托尼·克罗斯！
十六岁，或者更小一点的托尼·克罗斯！
一股巨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李维的全身，让他握着相框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冰凉。
他猛地抬头，目光像受惊的飞鸟般在房间里仓皇扫视，最终死死钉在了书桌上方墙壁挂着的那面圆镜上。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欧洲少年的脸。
那张脸拥有着近乎雕塑般的轮廓，下颌线清晰利落。
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嘴唇的线条薄而分明。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颜色是极其少见的、深邃如寒潭的灰蓝色，眼尾微微上挑，即使此刻写满了惊涛骇浪般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也依旧带着一种冷冽而锐利的穿透力。
浅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
这张脸……这张脸！
李维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一个名字，一个属于遥远旧时光的银幕传奇，带着黑白电影的颗粒感，骤然砸进他混乱的意识——阿兰·德龙！
那个以俊美和危险气质倾倒整个世界的法兰西情人！
可现在，这张上帝精雕细琢、足以让任何星探疯狂的俊美脸庞，正清晰地倒映在镜中，属于他！
属于这个身体！
“马蒂亚斯！
马蒂亚斯·贝格！
醒醒没？
再磨蹭早餐凉透了！”
一个带着明显巴伐利亚口音、爽利又有点不耐烦的中年女声穿透了薄薄的房门，像一把钥匙，猛地拧开了李维，不，现在应该是马蒂亚斯·贝格脑中被尘封的某个闸门。
轰！
潮水般的记忆碎片，带着鲜明的色彩和强烈的情绪，蛮横地涌入他的意识。
慕尼黑城郊那个绿树环绕、红顶白墙的宁静小镇格伦瓦尔德（Grunwald）。
隔壁邻居家那个从小一起在社区空地上追逐一个破皮球的金发男孩托尼·克罗斯。
两人形影不离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一起加入小镇俱乐部，一起被拜仁球探慧眼相中，一起进入塞贝纳大街那所有着“球星摇篮”之称的拜仁慕尼黑青训营……他们是队友，是邻居，更是从小一起踢到大、默契深入骨髓的搭档！
是拜仁青训营教练口中，未来十年能撑起德国国家队脊梁的“中场双子星”！
他就是马蒂亚斯·贝格！
托尼·克罗斯的发小，拜仁青训营冉冉升起的新星，位置——中场！
和托尼一样！
“咚！
咚！
咚！”
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拍响，节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躁。
“马蒂！
搞什么呢？
罗尔夫太太的煎香肠香味都飘到街对面了！
再不开门我踹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清亮，带着点变声期尾声的沙哑质感，正是李维（马蒂亚斯）在照片里、在记忆碎片里看过无数遍、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声音！
托尼·克罗斯！
十六岁的托尼·克罗斯，就在门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被猛地抛向高空。
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混杂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狂喜和一种面对历史洪流的渺小惶恐。
他穿越了！
他成了托尼·克罗斯的发小马蒂亚斯·贝格！
他们同在拜仁青训营！
现在，是2006年！
克罗斯传奇的起点！
也是……改变那“差一个”遗憾的起点！
“来了！”
马蒂亚斯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个陌生的、属于十六岁少年的清朗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踉跄着冲向房门。
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清晨的阳光瞬间涌入，有些刺眼。
门口站着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运动裤，柔软的金发在晨光里近乎透明，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
那张脸比照片上更加生动，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湛蓝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嘴角习惯性地微微向下撇着，一副“你耽误我吃香肠了”的表情。
十六岁的托尼·克罗斯，就这样毫无防备、鲜活地站在他面前。
历史与现实，偶像与发小，那令人心碎的遗憾与充满无限可能的崭新起点，在这一刻，在慕尼黑一间普通的少年卧室门口，轰然对撞！
“睡傻了？”
克罗斯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僵在门口、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的马蒂亚斯，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还是昨晚加练过头了？
你这表情……活像见了鬼。”
他一边说着，一边探身越过马蒂亚斯的肩膀，视线扫向屋内，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床头柜那个被移动过的相框上。
马蒂亚斯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下意识地侧身，想挡住克罗斯的视线，喉咙发紧，一时竟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说辞来解释自己刚才那副活见鬼的模样。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身体里住着一个来自十几年后、目睹了他职业生涯最大遗憾的疯狂球迷的灵魂？
这念头荒谬得让他自己都头皮发麻。
克罗斯的目光却只是在相框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收了回来，重新落在马蒂亚斯脸上，那点不耐烦被一种更熟悉的、属于搭档间的嫌弃取代：“又看那张照片？
拜托，马蒂，那都是U14时候的事了！
教练昨天还说要我盯着你，别总沉溺过去那点小荣誉。
赶紧的！”
他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推了马蒂亚斯肩膀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罗尔夫太太今天烤了苹果卷，去晚了就只剩渣了！
还有，” 他转身就往楼下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别扭和理所当然，“昨天那个回传……谢了，角度不错。”
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谢了”，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马蒂亚斯混乱翻腾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楚和一种近乎神圣的责任感，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僵硬和恐慌。
他不再是那个隔着屏幕、隔着遥远时空无力呐喊的球迷李维了。
他是马蒂亚斯·贝格。
是托尼·克罗斯的发小，是塞贝纳大街青训营“双子星”的另一半。
他站在了历史的分岔路口，站在了那“差一个”遗憾的源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有力的、属于一个十六岁天才中场的双手。
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蕴藏着改变命运轨迹的力量。
这一次，那该死的“差一个”，绝不会重演！
他深吸了一口慕尼黑清晨微凉而清新的空气，混杂着楼下隐约飘来的煎香肠和烤面包的诱人香气，以及……梦想燃烧的味道。
“来了！”
马蒂亚斯大声应道，声音清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紧跟着那个金发少年的背影，冲下了楼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