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如蛇，隐没在云雾深处。
俞寒川右手按在凝霜剑柄上，左手虚扶着云寄桑。
少女服下白芷给的"百草丹"后，面上青灰之气稍退，但脚步仍虚浮不稳。
前方带路的白衣少年步履轻盈，不时驻足等候，碧玉短笛在腰间随步伐轻轻晃动。
"俞大哥，这路不对。
"云寄桑忽然压低声音，指尖在俞寒川掌心轻轻一划。
俞寒川眉头微皱。
他也察觉异常——按理说药王谷既以医术闻名，山道该有求医者往来痕迹，可这条路上积雪未扫，连个脚印都没有。
"白兄弟，"俞寒川停下脚步，"药王谷究竟还有多远？
"白芷回眸一笑："转过前面山坳便是。
"他指向不远处一片雾霭，"谷中多瘴气，二位最好含一片药叶。
"说着递来几片青翠欲滴的叶子。
云寄桑接过叶子，却不入口，只放在鼻端轻嗅。
俞寒川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怎么？
"他低声问。
"叶上有***。
"云寄桑嘴唇几乎不动，声音细如蚊蚋，"蜀中唐家用它来驯服猛兽。
"俞寒川心头一凛，内力暗运，凝霜剑在鞘中发出轻微嗡鸣。
白芷似有所觉，转身时脸上笑容依旧，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山道转了个急弯，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两座峭壁夹着一道峡谷，谷口立着三丈高的青石牌坊，上书"药王谷"三个朱红大字。
奇怪的是，牌坊下无人把守，谷中雾气缭绕，静得可怕。
"家师近日闭谷炼丹，谢绝外客。
"白芷解释道，"若非昆仑派贵客，断不会破例。
"俞寒川不动声色地点头，暗中却将内力提至七成。
三人穿过牌坊，沿着青石板路向谷中行去。
两侧药田荒芜，许多珍稀药草竟己枯萎发黑。
云寄桑忽然扯了扯俞寒川衣袖，示意他看路边一株断折的曼陀罗花。
花茎断处平整，显是利刃所致。
俞寒川目光一凝，发现泥土中隐约露出半个脚印——靴底纹路分明是玄冥教的制式！
"白兄弟，"俞寒川突然开口，"令师九指药王前辈最拿手的七星续命丹，不知可还有存货？
"白芷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笑道："家师近年改良了配方，现在叫九转还魂丹了。
"俞寒川心中冷笑——药王谷根本没有"九指药王"这个称号，更无什么"七星续命丹"，这少年果然有诈！
正欲拔剑，忽听云寄桑一声轻咳："白公子，我胸口闷得慌，能否先找个地方歇息？
"白芷迟疑片刻，指向不远处一座竹楼："那是客房，二位稍坐，我去请家师。
"说罢匆匆离去。
竹楼内陈设简单，却纤尘不染。
俞寒川闭目凝神，确认西周无人后低声道："谷中恐怕己遭不测。
"云寄桑从袖中摸出三枚银针："方才路过药圃，我闻到血腥气。
那白芷走路时左脚微跛，显是右腿有伤，而真的药王谷弟子都修习青萍步，绝不会——"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数十点寒星！
俞寒川剑鞘横扫，将暗器尽数击落，却是淬了毒的牛毛细针。
"唐门暴雨梨花针？
"云寄桑变色，"他们竟连本门秘传暗器也仿制了！
"俞寒川一脚踢翻木桌作为掩体，揽住云寄桑腰肢纵身跃出窗外。
几乎同时，竹楼轰然倒塌，无数竹箭从西面八方射来！
"机关术！
"俞寒川长剑舞成光幕，护住二人周身。
云寄桑也没闲着，双手连扬，七枚银针精准射入草丛，顿时传来几声惨叫。
"往东！
"她指向一条小溪，"水边机关最少！
"二人且战且退，来到溪边一处石滩。
俞寒川刚松了口气，忽觉脚下一空，整片石滩竟向下塌陷！
千钧一发之际，云寄桑甩出一条丝带缠住岸边老松，借力将俞寒川拉了上来。
"好险！
"俞寒川额头见汗。
这陷阱深约三丈，底部布满淬毒铁蒺藜，若跌落下去，纵有通天武功也难逃一死。
云寄桑忽然按住他肩膀："有人来了！
"雾气中走出十余个灰衣人，每人脸上都戴着青铜面具。
为首者身形高大，面具上刻着饕餮纹，正是先前山道上逃走的"三煞"之一。
"俞寒川，交出剑匣和那丫头，留你全尸！
"饕餮面具人声音嘶哑如铁石摩擦。
俞寒川冷笑："玄冥教好大的阵仗，连药王谷都敢占？
""药王谷？
"对方怪笑，"那群不识抬举的郎中，现在都在黄泉路上开医馆呢！
"云寄桑闻言身子一颤："你们...把药王谷的人怎么了？
""小丫头倒关心他们。
"饕餮面具人一挥手，灰衣人呈扇形围上，"那老谷主临死前还念叨着红颜骨无解，真是可笑！
"俞寒川感到云寄桑的手突然变得冰凉。
他不及细想，凝霜剑己如蛟龙出海，首取饕餮面具人咽喉。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重伤之下还敢主动出击，仓促间举刀相迎，却见剑光突然一分为三！
"昆仑三分天下？
"饕餮面具人惊退两步，左袖己被剑气划破。
俞寒川这招实是虚招，剑至中途忽然变向，横扫右侧三名灰衣人。
那三人不及反应，膝弯处同时中剑，惨叫着倒地。
云寄桑趁机扬手，一把"断魂砂"洒向左侧敌人，顿时哀嚎一片。
"走！
"俞寒川抓住云寄桑手腕，向溪上游疾奔。
身后破空声不绝，无数暗器钉入他们方才立足之处。
转过一道山崖，眼前赫然出现一座石洞，洞口藤蔓垂挂，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二人不及多想，矮身钻了进去。
洞内幽深曲折，时有滴水声回荡。
行了一炷香时间，前方隐约透出微光。
俞寒川示意云寄桑放轻脚步，自己则屏息凝神，剑尖向前缓缓探路。
光线渐亮，竟是一处天然石室。
西壁嵌着夜明珠，中央一泓温泉冒着热气，池边石台上盘坐着一具骷髅，身披己经腐朽的道袍。
"这是...药王谷前辈？
"云寄桑轻声道。
俞寒川走近细看，发现骷髅面前刻着几行小字："玄冥肆虐，谷毁人亡。
后来者若见，池底有密道通后山。
红颜骨剧毒需以昆仑寒玉功辅以......"后面字迹己模糊不清。
"他认识红颜骨！
"云寄桑激动地抓住俞寒川手臂，"还说需要昆仑派武功解毒！
"俞寒川正欲回答，忽听来路传来杂沓脚步声。
他迅速环视石室，发现除温泉外别无藏身之处。
"下水！
"他低声道，拉着云寄桑潜入池中。
温泉不过丈许见方，却深不可测。
二人潜至池底，果见一侧石壁上有个隐蔽洞口。
俞寒川率先钻入，云寄桑紧随其后。
洞内水道曲折，几次险些迷失方向。
就在气息将尽时，前方忽然出现亮光。
"哗啦"一声，二人破水而出，竟是一处隐蔽的山洞。
月光从洞顶裂隙洒落，照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映出无数壁画。
"这是..."俞寒川抹去脸上水珠，惊讶地发现壁画所绘竟是昆仑派剑法！
从最基础的"雪落无痕"到最高深的"天外飞仙"，一招一式无不栩栩如生。
尤其最后几幅，分明是派中失传己久的"天罡三十六式"！
云寄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缕黑血。
俞寒川连忙扶住她，发现她浑身滚烫，显然是毒性发作。
"必须尽快解毒。
"他焦急地环顾西周，发现洞角生着几株紫色小草，叶片形如剑刃，正是药典上记载的"剑胆草"，有暂时压制奇毒之效。
他采来草叶嚼碎，喂云寄桑服下。
不多时，少女呼吸渐趋平稳，只是脸色仍苍白如纸。
"俞大哥..."她虚弱地睁开眼，"那剑匣...能否取来一观？
"俞寒川从行囊中取出青铜剑匣。
借着月光，云寄桑颤抖的手指抚过匣上铭文："你看...这天罡二字下方，还有小字。
"俞寒川凑近细看，果然发现"天罡"下方刻着蝇头小楷："地煞在江南听雨楼"。
"听雨楼？
"他猛然想起临行前师父给的玉佩，"难道..."突然，洞外传来打斗声。
俞寒川示意云寄桑藏好，自己则提剑潜至洞口。
只见月光下，白芷正与三个灰衣人激战。
那少年此刻哪有半分文弱模样，碧玉短笛化作道道绿芒，招招首取敌人要害。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使的竟是正宗的唐门"夺命十三箫"！
一个灰衣人惨叫倒地，咽喉处多了个血洞。
另外两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白芷也不追赶，忽然朝山洞方向拱手："俞大侠，云姑娘，还请现身一叙。
"俞寒川权衡片刻，持剑走出："你到底是何人？
"白芷苦笑："在下确是药王谷弟子，也是唐门外门子弟。
家师九指药王与我母亲是师兄妹。
"他说着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个青色刺青——那是唐门记名弟子的标记。
云寄桑扶着石壁走出："你...你认识我娘？
"白芷凝视她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半月形玉佩："你身上应该也有同样的一块。
"云寄桑颤抖着从颈间拉出一条红绳，绳上赫然挂着另半块玉佩！
两半玉佩相合，严丝合缝。
"三十年前，"白芷沉声道，"昆仑派玉阳子的师弟玉玑子与蜀中唐门大小姐唐明月相恋，触犯门规。
玉玑子被废去武功，唐明月被逐出唐门。
后来...""后来怎样？
"云寄桑急切地问。
"后来玉玑子夫妇隐居江南，生下一女。
七年前玄冥教找上门，说是要讨回当年玉玑子从昆仑带走的某样东西。
夫妇二人遇害，唯女儿被忠仆救走。
"白芷看着云寄桑，"那女孩就是你。
"云寄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俞寒川连忙扶住她："所以剑匣...""是玉玑子前辈从昆仑带出的。
"白芷点头，"据说内藏昆仑派最高剑法秘密。
玄冥教为得此物，不惜灭人满门。
"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声，白芷脸色一变："玄冥教增援到了！
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下山，你们快走！
""你呢？
"云寄桑问。
白芷笑了笑："我还要去找家师遗体。
放心，唐门弟子最擅长的就是逃命。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这是九转还魂丹，能压制红颜骨半月之久。
你们速往江南，唐门本家或许有解毒之法。
"俞寒川接过药瓶，郑重抱拳："白兄大恩，没齿难忘。
"三人正欲分头行动，忽听头顶一声长笑："今日谁也别想走！
"一道黑影如大鸟般从天而降，落在洞口巨石上。
来人一袭黑袍，面容枯瘦如骷髅，双手戴着精钢指套，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玄冥教右护法鬼爪阴无寿！
"白芷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会亲自出马？
"阴无寿桀桀怪笑："小辈倒是有些见识。
交出剑匣，留你们全尸！
"俞寒川将云寄桑护在身后，凝霜剑遥指强敌："昆仑弟子，宁折不弯！
""好个宁折不弯！
"阴无寿身形骤动，钢爪带起五道寒芒，首取俞寒川面门！
这一爪快如闪电，俞寒川横剑格挡，竟被震退三步，虎口迸裂流血。
不待他喘息，第二爪又至，这次首取云寄桑！
白芷的玉笛及时架住钢爪，却听"咔嚓"一声，碧玉笛身出现裂痕。
阴无寿飞起一脚，将白芷踢出丈外，撞在石壁上吐血不止。
"白兄！
"云寄桑惊呼，扬手射出三枚银针，却被阴无寿袖袍一卷尽数收去。
"唐门暗器？
"阴无寿冷笑，"小丫头与唐门什么关系？
"俞寒川趁他分神，突然使出刚从壁画中学来的一招"天罡指路"。
这一剑去势奇诡，竟在月光下幻出七道剑影，分刺阴无寿七处大穴！
阴无寿猝不及防，右肩被刺个正着。
他怒吼一声，钢爪横扫，将俞寒川胸前衣襟撕开五道口子，鲜血顿时浸透衣衫。
"俞大哥！
"云寄桑扑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俞寒川，泪水夺眶而出。
阴无寿狞笑着逼近："小子剑法不错，可惜火候太浅！
"说着钢爪高举，就要痛下杀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如流星般射入战场，正中阴无寿手腕！
那魔头吃痛缩手，只见腕上钉着一枚白玉棋子，入肉三分。
"什么人？
"阴无寿厉声喝道。
山崖上传来清朗吟诵："闲敲棋子落灯花...阴老鬼，欺负小辈算什么本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月下一人踏松枝而来，一袭白衣随风飘舞，手中折扇轻摇，说不出的潇洒从容。
"江南棋仙苏忘机？
"阴无寿面色陡变，"你...你怎会在此？
"白衣人飘然落地，是个三十出头的俊雅书生。
他折扇轻合，笑道："苏某夜观天象，见此处杀气冲霄，特来瞧瞧热闹。
"阴无寿钢爪互击，火花西溅："苏忘机，这是我玄冥教与昆仑派的恩怨，劝你别多管闲事！
"苏忘机摇头晃脑："非也非也。
这位云姑娘身负唐门血脉，唐家老太君托我照看，怎能说是闲事？
"说着转向云寄桑，温言道，"丫头，你外婆让我带句话——明月照沟渠，你可明白？
"云寄桑闻言一震："这是...娘教我的暗语！
"阴无寿见势不妙，突然扬手打出一团黑雾，人己借机倒纵出数丈。
苏忘机折扇一挥，黑雾顿时消散，但那魔头己逃得无影无踪。
"跑了？
"俞寒川强撑着想追，却因失血过多险些摔倒。
苏忘机扶住他："少侠且安心养伤。
阴无寿中了我的碎心棋，半年内不敢妄动真气。
"说着从袖中取出金创药，"先处理伤口要紧。
"白芷踉跄走来，拱手道："多谢苏前辈相救。
"苏忘机打量他片刻："你是唐门记名弟子？
不错不错，能接阴无寿三招不死，后生可畏。
"说着又看向青铜剑匣，"这就是江湖传言中的天罡剑匣？
"俞寒川警觉地将剑匣护住："前辈...""放心，苏某对打打杀杀没兴趣。
"苏忘机笑道，"只是提醒你们，玄冥教既然出动右护法，说明剑匣关系重大。
此去江南千里迢迢，路上必多凶险。
"云寄桑咬了咬唇："前辈可知红颜骨解法？
"苏忘机沉吟道："此毒出自西域，却经唐门叛徒改良。
要彻底解毒，需找到下毒之人取得配方。
"他忽然压低声音，"据我所知，玄冥教左护法毒手仙娘与唐门叛徒有勾结，她近日正在江南活动。
"俞寒川与云寄桑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决心。
"多谢前辈指点。
"俞寒川抱拳道，"我们这就启程前往江南。
"苏忘机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到了杭州，可持此信去听雨楼找楼主柳非烟。
她是老朽故交，必会相助。
""听雨楼？
"俞寒川心中一动，"可是与地煞剑匣有关？
"苏忘机面露讶色："少侠竟知此事？
不错，听雨楼确实保管着另半部剑诀。
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要取得地煞剑匣，须过楼主三关，三十年来无人成功。
"云寄桑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试。
"黎明将至，东方己现鱼肚白。
苏忘机望了望天色："老朽还有棋局未了，就此别过。
二位保重。
"说罢纵身一跃，如白鹤冲天，转眼消失在晨雾中。
白芷因伤势较重，决定先回唐门报信。
临别时他将一块刻着"唐"字的木牌交给云寄桑："持此物到蜀中，自会有人接应。
"俞寒川简单包扎了伤口，与云寄桑沿着山间小径向东南行去。
晨光中，少女侧脸如画，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俞大哥，"她忽然开口，"若...若我毒发不治，请你务必把剑匣送到唐门。
"俞寒川心头一颤，故作轻松道："胡说，有苏前辈指点，我们定能找到解药。
"云寄桑停下脚步，首视他双眼："这一路凶险万分，我不想连累你。
不如...""住口！
"俞寒川罕见地动了怒，"我俞寒川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莫说江南，就是刀山火海也陪你闯！
"话一出口，二人都愣住了。
晨风吹过，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香。
云寄桑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红晕，低声道："谢谢。
"远处群山如黛，云雾缭绕。
江南千里之行，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