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顽固地钻进指骨的每一条缝隙里,把血肉都冻成了麻木的硬块。
鹿鸣野蜷在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破毯子里,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后背尚未结痂的冻疮,带来一阵火辣辣的锐痛。
他张开嘴,吸入的空气像带着冰碴,刺得喉咙生疼,却吐不出一丝像样的白雾。
墙,那堵隔绝了整个世界的、用冰冷的合金和岩石堆砌起来的磐石要塞高墙,在破窗外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沉沉地压在低矮、歪斜的贫民窟棚屋上,也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
外面,天还没完全亮透,一种令人窒息的、铁锈混合着垃圾腐烂的酸臭气味,己经顽强地透过墙壁的缝隙渗透进来。
更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有节奏的“咚咚”声,那是要塞深处那些高高在上的武者老爷们,在用他们宝贵的炁锤炼筋骨,声音穿过冰冷的空气和厚重的墙体,清晰地敲打着贫民区每一个 蜷缩在寒冷中的人的耳膜,也敲打着鹿鸣野的心脏。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舌头上尝到的只有灰尘和苦涩。
胃袋空空如也,饿得发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拧绞,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他强迫自己坐起身,毯子滑落,清晨刺骨的寒气瞬间裹住了他单薄的衣衫,激得他打了个剧烈的哆嗦,牙齿控制不住地磕碰在一起。
他摸索着穿上那双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靴子,鞋底薄得像纸,寒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上来。
推开那扇歪斜、吱呀作响的薄木板门,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排泄物、腐烂有机物和劣质燃料燃烧废气的恶臭猛地灌了进来。
鹿鸣野眯起眼,适应着外面铅灰色天光下贫民区的景象:狭窄扭曲的巷道泥泞不堪,冻结的污秽和融化的雪水混合成黑褐色的冰泥;低矮的棚屋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大多是用锈蚀的金属板、废弃的合成材料板和破布胡乱拼凑而成;几个同样单薄的身影缩在角落里,裹着能找到的一切破烂御寒,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寒风中的枯草。
他裹紧身上那件磨得发亮、几乎失去保暖功能的旧外套,低着头,汇入稀稀拉拉走向“垃圾坡”的人流。
人们沉默着,脸上刻着同样的饥饿、疲惫和对寒冷的畏惧,脚步拖沓,踩在污秽的冰泥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让开!
不长眼的东西!”
一声粗鲁的呵斥伴随着刺耳的引擎轰鸣从头顶传来。
鹿鸣野猛地抬头。
一道暗哑的流光正从高墙方向斜掠而来,贴着贫民窟低矮棚屋的屋顶高速飞过。
那是一架单兵飞行滑板,简陋的金属框架,尾部喷出淡蓝色的、带着灼热气息的炁流。
滑板前端站着一个穿着制式深灰色战斗服的男人,背后斜挎着一柄造型狰狞、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合金战刀。
炁流的光芒映照着他冷漠而倨傲的侧脸,他根本不屑于低头看一眼脚下如同蝼蚁般的人群,那灼热的炁流尾气却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下方拾荒者们的脸上和脖颈上,带来一阵灼痛。
鹿鸣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灼热的气流擦过皮肤,留下短暂的刺痛。
他旁边一个干瘦的老头被气流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恐和逆来顺受的麻木。
滑板毫不停留,眨眼间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尽头,只留下一股刺鼻的能量灼烧气味和引擎的余音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
“呸!
狗仗人势!”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朝着滑板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浓痰落在污秽的冰泥里,瞬间被冻结。
“不就是个给‘铁爪帮’跑腿的杂鱼?
进了内城几天,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没人接话。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重新淹没了这支缓慢移动的队伍。
鹿鸣野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污垢、边缘己经开裂的破靴子。
那短暂的炁光芒带来的灼热感还残留在皮肤上,与他体内刺骨的寒冷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武者,内城,炁……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高墙和力量牢牢保护起来的世界。
而墙外,只有寒冷、饥饿,以及像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刨食的命运。
垃圾坡。
那是磐石要塞排泄出来的、巨大而丑陋的伤疤。
堆积如山的废弃物沿着要塞高墙的一角倾泻而下,形成了一片庞大而陡峭的斜坡。
各种难以辨认的机械残骸、破碎的合成材料板、腐烂的有机质、沾着可疑污渍的废弃包装、锈蚀的管道……所有被内城视为无用的东西,最终都汇聚到这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了所有腐败气息的浓烈恶臭。
寒风卷过,扬起漫天灰黑色的尘埃,夹杂着细碎的塑料碎片和不明颗粒,扑打着每一个在此地弯腰劳作的人。
鹿鸣野和其他几十个拾荒者一样,裹紧口鼻上肮脏的布巾,只露出一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
他们像一群沉默的工蚁,散开在巨大的垃圾斜坡上,用简陋的铁钩、撬棍甚至双手,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中翻找、挖掘。
每一次挥动工具,每一次弯腰,都搅动着刺鼻的尘雾。
目标很明确:任何还能回收利用的金属碎片,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一些相对完整的电子元件;某些耐用的合成材料;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一点被遗漏的、尚未完全变质的食物残渣。
“嘿!
小子,这边!”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鹿鸣野循声望去,是老库克。
这个在贫民窟里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头,佝偻着背,像一株被风霜彻底侵蚀的老树,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洗不掉的污垢。
他正用一根磨得发亮的铁钎,费力地撬动着一块扭曲变形的合金板,旁边散落着几块刚撬下来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片。
鹿鸣野快步走过去,帮着他一起用力。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破手套的缝隙传来,冻得指关节生疼。
两人合力,终于把那块沉重的合金板掀开,露出了下面一个被压扁的旧式储物柜。
“咳…咳……”老库克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盯着那破柜子,里面只有些朽烂的布料和碎渣,“白费力气。”
他摇摇头,拄着铁钎站首身体,目光越过恶臭弥漫的垃圾山,投向远方灰暗的地平线,仿佛在眺望一个早己消失的世界。
寒风卷起他花白稀疏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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