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在古籍馆废墟前蹲了整整一夜。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焦黑的瓦砾上砸出无数细小的漩涡。
掌心残留着文曲神兽触碰时的灼痛，仿佛有无数蚂蚁在血管里啃噬。
"陆老师？
"清晨的薄雾中传来小心翼翼的呼唤。
他抬头看见小陈抱着纸箱站在警戒线外，镜片后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水蜜桃。
纸箱里散落着被雨水泡烂的《论语》抄本，正是他上周让学生们临摹的作业。
"对不起..."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应该检查门窗的..."陆明摇摇头，指尖抚过一页泡发的"克己复礼"。
墨迹晕染成浑浊的泪滴，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虹彩。
他突然注意到所有抄本都在同一位置出现了空缺——本该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地方，只剩下突兀的空白。
"去帮我查件事。
"陆明突然站起身，雨伞在风中噼啪作响，"查古籍馆所有宋代文献的修复记录，尤其是..."他停顿片刻，喉结滚动着，"尤其是关于《论语》阙文的记载。
"回到家时，妻子留下的离婚协议书正在玄关积灰。
陆明盯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忽然发现左眉骨下方多出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形状竟与文曲神兽的独角如出一辙。
深夜，书房的台灯在暴雨中忽明忽暗。
陆明将三十七年的修复笔记铺满地板，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银杏叶——那是女儿五岁时送给他的礼物。
他颤抖着翻开最新的记录本，发现最后一页墨迹未干："2023年8月23日：《论语·颜渊》阙文处检测到未知矿物成分，疑似..."字迹在最后几个字突然扭曲，仿佛书写者遭遇了极大的惊恐。
陆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如潮水般将他吞没。
三年前的深秋，女儿在放学路上被闯红灯的外卖电动车撞倒。
他赶到医院时，孩子苍白的脸上还贴着写有"仁者爱人"的创可贴——那是他在修复残卷时随手给她的小玩意儿。
"爸爸，为什么要爱坏人呀？
"女儿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他撞我的时候在笑..."陆明记得自己当时攥紧了《论语》校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因为...因为我们是人。
"他听见自己空洞的回答，"人要与禽兽不同。
"此刻，暴雨在窗外呼啸，女儿的病历单在风中沙沙作响。
陆明突然抓起钢笔，在空白的离婚协议书背面狂草："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
"墨迹渗透纸背，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只觉得有某种古老的力量在血管里横冲首撞，将三十七年的克制教养撕得粉碎。
"陆先生。
"温润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陆明猛然转身，看见穿汉服的少女正站在书柜前，指尖轻轻抚过他珍藏的明代《论语集注》。
她的衣袖上绣着的云纹正在缓缓流动，发间的竹簪竟在雨后的潮气中抽出了新芽。
"你是谁？
"陆明握紧了镇纸，那是块雕着饕餮纹的青铜镇纸，此刻正散发着诡异的温热。
少女转身时，陆明注意到她的眼瞳里流转着星图般的纹路。
"我叫颜回。
"她轻声说，"是你修复的《论语》中...最古老的那片阙文。
"窗外惊雷炸响，镇纸突然从陆明手中滑落。
他看见颜回的衣摆无风自动，那些流动的云纹竟化作无数细小的篆体字，在空气中拼凑出"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光痕。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颜回的声音带着千年未改的温润，"文曲神兽即将苏醒，而你..."她停顿片刻，眼瞳中的星图突然剧烈旋转，"你是最后的守墓人。
"陆明踉跄着后退，撞上摆满古籍的书架。
泛黄的书页纷纷飘落，在他脚边堆成一座小小的坟茔。
他突然想起女儿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爸爸，那个叔叔的眼睛...好像会吃人..."此刻，颜回的眼瞳里也映出了同样的黑暗漩涡。
陆明终于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温文尔雅的墨香，而是浸透了鲜血与泪水的残酷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