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明十八年,惊蛰,春雷乍动。
燕王府世子萧景渊大胜力真,班师回朝,面见天子,受完封赏后却迟迟未回府。
直至天微亮时,消失整夜的萧世子方才出现。
沈霜宁感觉身旁陷了下去,而后温热的大掌搭在了她腰上,熟稔地解开了里衣上的细绳,往深处探去。
人也贴了过来,带着男子独有的炙烫。
沈霜宁其实一直没睡。
她一动不动,心下厌倦,不愿再迎合他,但身体的反应很实诚,呼吸重了几分。
芙蓉面上艳若桃花。
一声惊雷,窗外啪嗒啪嗒下起了雨。
雨声渐密,风裹挟着雨丝撞开半掩的雕花窗,玉兰花枝斜探进来,莹白花瓣沾满水珠,令人怜爱不已。
半晌,萧景渊用力掐着她的腰,嗓音低沉:“我知道你没睡。”
沈霜宁对上他幽深带欲的眼,呼吸微滞。
萧景渊生来便占尽了世间所有的偏爱,不仅生得一副惊为天人的容貌,更兼有世家贵胄的显赫身份与远超常人的卓绝才华,这般近乎完美的存在,只教人望而却步,不敢生出半分冒犯之心。
一年未见,如今萧景渊军功加身,又得天子器重,位极人臣,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锐意。
只对视一瞬,沈霜宁的心都不由漏跳了一拍,露出几分娇羞来。
萧景渊似是愉悦,勾了勾唇,复又低下头去。
但下一刻,就被她偏开头拒绝。
“我累了。”
四年前,荣国公府嫡女沈霜宁折下了京城贵女们的心中佳婿,人人羡慕,可唯独她知道,萧景渊的心从不在她身上,她这个世子妃表面风光而已。
成婚前,他便冷漠地对她说:“答应与你的婚事,权因时局,无关情爱,做好你的世子妃,我可保你一生性命无虞,荣华富贵不尽,若是求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当时的她斗志满满,不信捂不热男人的心,可婚后才知,强嫁的权臣当真捂不热。
他不爱她,从来都不爱。
行夫妻之实,也只为要个孩子。
萧景渊一顿,竟是恍若未闻,透着几分狠劲,这倒与沈霜宁认识的他有些反常,一时招架不住。
这本是夫妻情趣,可夫君光在自己身上使力,心却在别人那里,也就无甚乐趣可言了。
沈霜宁内心酸涩,牵出一阵闷疼。
萧景渊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眼眸里水光潋滟,似是含着一汪春水,没忍住吻了她的唇。
“南郊那个温泉山庄,你带我去可好?”沈霜宁勾着他的脖颈,忽然开口。
先前便听府中护卫说,萧世子班师回朝,有一女子贴身相伴,军中将士对其颇为尊敬。
白天阿蘅告诉她,萧景渊从宫里出来后就直奔别庄,过去打探的人发现周边都围着镇抚司的黑甲卫,探不到里面半点消息。
仿佛里头藏着什么见得不光的事,或者,人。
提到别庄,萧景渊明显顿住,关切道:“你体内的寒毒又发作了?”
“没有,只是有些不舒服。”
萧景渊眼底情欲全无,平静道:“我寻得一神医,就在香山寺,明日我与你同去。至于那温泉山庄,往后都不必再去了。”
沈霜宁闻言,脸上血色尽褪,红着眼眶,语气却如常:“世间哪有什么神医,不必劳烦世子了,省得白跑一趟。”
她不傻,听得出他是不想她靠近那个地方。
“宁宁,我从不说第二遍。”
原本旖旎的气氛霎时消失,男人长身而起,随意披了件衣服就去了书房。
二人不欢而散,沈霜宁垂下眼,把头埋进了冰冷的被子里。
......
翌日。
青峰来送东西,沈霜宁随口一问他主子去哪了,青峰却支支吾吾。
“世子妃,您就别问了,世子的事,属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以后您就知道了。”青峰逃也似的走了。
沈霜宁自觉无趣,而后像以往一样安安静静的,独自吃了午膳。
阿蘅看她连平素最爱的东坡肉都不吃了,心疼得紧。
前些日子,小姐时常发呆,无故落泪,半夜被噩梦惊醒,便整夜难眠,白天又如同正常人般......这显赫的燕王府,仿佛在吞吃小姐的骨血和生机。
屋外扫地的丫鬟透过窗户瞧着世子妃独守空房的模样,都觉得可怜,凑头窃窃私语。
“世子才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把世子妃赶走,不就是给那个女人腾位置么?”
“世子妃人这么好,可惜真心错付......”
屋里的主仆尚不知丫鬟们在议论什么,阿蘅问道:“小姐,和离这么大的事,不等世子回来么?”
“还等什么?难道要等他将那个女人带到面前羞辱我么?”
沈霜宁将和离书轻放在床头,末了,她自嘲般说道:“我主动和离,也遂了他的意。”
阿蘅握住沈霜宁的手臂,坚定道:“小姐在哪,哪里便是阿蘅的家!”
沈霜宁捏了捏阿蘅的脸,笑了。
和离一事还需告知燕王妃。
主仆二人来到正德堂。
王妃见她来了,便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相迎。
“霜宁来得正好,我正有事与你说。”
王妃拉过沈霜宁的手,十分亲切的样子。
王妃要说的事,沈霜宁预料到了,她率先开口。
“世子想纳妾,我没有意见。”
王妃一怔,没想到这么顺利,顿时笑了,可听到沈霜宁接下来的话时,笑容冻在嘴角。
“你说什么,你要和离?”王妃霍然起身,眉毛拧了起来,“简直胡闹!”
王妃下意识觉得,沈霜宁只是在拿和离威胁她,并非真有如此打算。毕竟沈霜宁有多爱萧景渊,她是知道的。
燕王妃不喜欢沈霜宁今天这副满身刺的样子,脸上的温度快速冷却。
“你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我也不会这般逼你,我不怪你,但我就阿渊一个儿子,他在外戍边,战场刀剑无眼,我是日日吃不好,睡不着,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萧家这一脉便要绝后,王府荣耀也将无人继承。换做是你,你当如何?”
沈霜宁默然不语。
王妃看她一眼,又叹息:“我明白,你接受不了宋惜枝,可是阿渊这些年都从未放下她,四年前,她本该是阿渊的妻,哪曾想造化弄人......”
话音未落,便听到哐当一声。
沈霜宁手里的茶杯碎了,王妃看到她惨白着脸,顿时眉心一跳,突然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般。
“你,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原来是她啊,我早该想到的。”沈霜宁神色恍惚,唇上已无丝毫血色,喃喃自语般。
世人皆知,燕王府世子萧景渊惊才艳艳,世无其二,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名宋惜枝。
昔年二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如若不是宋家突然获罪被贬,宋惜枝随同家人离京流放,而后嫁做***,成为了宸王妃,哪里又轮得上沈霜宁呢?
三个月前,宸王暴毙,宋惜枝成了寡妇,细细想来,约莫也是那段时日,就传出了萧世子娇养外室的传闻。
原来这外室不是旁人,就是萧景渊的白月光。
看王妃的表情,这件事应该很多人都知晓了,唯独她被蒙在鼓里!
更讽刺的是,自己的夫君和孀妇通奸,背德背义,婆母非但不维护正妻的体面,还要她接纳对方共事一夫?!
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抽的沈霜宁面皮发疼,她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气得要命。
阿蘅愤愤不平道:“王妃可曾想过,若是三年前没有我家小姐为世子爷挡箭,世子焉能上阵杀敌,说不定早就死了!小姐身中寒毒,没有子嗣,也是因为世子!王妃眼下句句诛心,是想逼死我家小姐不成!”
王妃皱了皱眉,没跟不懂规矩的阿蘅计较,对沈霜宁说道:“罢了,你不就是怕自己的地位受威胁吗?我便做主,今后她生下的孩子,都由你抚养......”
阿蘅骂道:“我呸!我家小姐才不在乎当什么狗屁世子妃!”
“混账!”王妃怒道,“来人,掌嘴!”
沈霜宁一把将阿蘅护到身后:“我看谁敢!”
王妃正想说些什么,就被沈霜宁沉声打断。
“我敬您曾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也念着几分婆媳情分,不愿对您口出恶言,但你们燕王府再这般折辱我,我身后的荣国公府也不是摆设。”
沈霜宁深吸一口气:“这四年来,我沈霜宁于燕王府鞠躬尽瘁,自问对得起萧景渊,更对得起天地良心,你们却如此背信弃义,欺我太甚!今日我便割袍断义,与萧景渊死生不复相见!”
说话间,沈霜宁拔出头上的簪子,抓住长袍一角,用力一划。
燕王妃脸色惊变,紧接着就听“嘶啦”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沈霜宁将扯下的袍角狠狠甩在地上:“阿蘅,我们走!”
看着沈霜宁决绝离去的背影,燕王妃有些慌了。
“沈霜宁,你站住!”她忙追出去,罕见的有些失态。
四周的下人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更惊悚的是,世子爷就站在不远处。
但沈霜宁和燕王妃都不曾注意到。
“你父母兄弟都死绝了,离了燕王府,你还能上哪去?别不知好歹!”
沈霜宁红着眼,回看燕王妃,那般神情就连见惯大风大浪的燕王妃都不禁背脊生寒。
但见下一刻,沈霜宁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连阿蘅都未反应过来,沈霜宁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姐!!”
沈霜宁听到耳边传来非常嘈杂的声音,人声,脚步声,还有阿蘅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寒毒发作了。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这幅破败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吗?
与性命相比,萧景渊跟宋惜枝通奸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可恨的是,她到死也没能离开燕王府这个泥沼,她醒悟得太晚,太晚。
“世、世子妃,没气了。”
目睹这一切的燕王妃惊惶万状,眼泪滚落。
她没想逼死沈霜宁。
扭头时,她对上了萧景渊寒冷刺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