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硬。
林夜从浅眠中挣脱，意识像是生锈的齿轮，咯吱作响，一点点啮合现实。
身下是冰凉的金属板，大概是某个废弃服务器的外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臭氧气息，还有……机油干涸后的怪味。
他没睁眼。
只是动了动手指，触碰到一片粗糙的颗粒感。
灰。
无处不在的灰。
这地方，天枢城边缘，编号734废弃服务器中转站。
曾经大概是数据洪流奔涌不息的节点，如今只剩下蜘蛛网和老鼠的吱呀声。
还有他。
一个不该存在于此的幽灵。
他慢慢坐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迟缓，像是在测试身体的每一处连接是否稳固。
金属与劣质合成肌肉纤维摩擦，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黑暗中，他左眼的机械义体闪过一抹极淡的红光，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热成像图谱上，除了他自己温热的核心区域，只有几只耗子在管道里留下的模糊热痕。
安全。
暂时。
他伸出右手，五指修长，指尖却布满细小的划痕和油污。
这只手还保留着大部分原生血肉，只是皮下植入了强化纤维和几个微型接口。
他摸索着拿起旁边一个巴掌大的、屏幕碎裂的数据终端。
屏幕顽强地亮起微弱的光，映出他半边脸的轮廓。
年轻。
但过于苍白。
线条还算清晰，只是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狠厉和……疲惫。
右眼是完好的，瞳孔是深邃的黑色，此刻却像蒙着一层翳，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终端屏幕上跳动着几行简陋的代码，是他昨晚设置的低级警戒程序。
一切正常。
没有触发警报。
他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胸口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钝痛。
不是物理上的。
是更深的地方。
丹田。
那个曾经辉煌，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区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
眼前骤然一花。
不是黑暗。
是光。
刺眼的光。
是昆仑主峰，玉虚宫前。
白玉铺地，祥云缭绕。
无数双眼睛，敬畏、羡慕、嫉妒……像潮水一样涌来。
“林师兄！
请指教！”
一个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他记得。
那是宗门大比。
他站在最高处。
白衣胜雪，长发微扬。
体内灵力如浩瀚江河，奔腾不息。
指尖微动，便有剑气纵横，撕裂空气。
“林夜，天纵奇才，吾宗千年未有之幸！”
白发苍苍的掌门抚须而笑，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山谷。
他微微颔首，神情淡漠。
不是骄傲。
是真的不在意。
那些赞誉，那些目光，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
他的目标，是那九天之上，是传说中的飞升，是触摸那至高无上的“道”。
灵根。
他天生道体，身负绝品“混沌五行灵根”。
修行一日千里，瓶颈如同薄纸。
所有人都说，他是下一个传奇。
注定要照亮整个修真纪元。
他自己……也曾这么以为。
画面猛地扭曲。
光芒褪去。
换成了阴冷潮湿的地牢。
铁锈的气味，血腥味。
还有……绝望。
他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浑身剧痛。
不，是比剧痛更可怕的恐惧。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挖走了。
连带着他的骄傲，他的未来，他的一切。
丹田的位置，一片灼烧般的剧痛之后，是死寂的冰冷。
那条奔腾的江河，干涸了。
只剩下龟裂的河床。
有人在笑。
阴恻恻的。
模糊不清的面孔，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天骄？
没了灵根，你算什么东西？”
“啧啧，这可是混沌五行灵根……大补啊。”
“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废柴’活着，才更有趣，不是吗？”
为什么？
是谁？
他想嘶吼，想质问。
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响。
像漏风的风箱。
他看见一只手，戴着黑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手套，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冰冷，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
“记住这种感觉，林夜。
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感觉……好好享受。”
“不——！”
林夜猛地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
黑暗重新包裹了他，但刚才那刺骨的冰冷和绝望，却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他大口喘着气，右手下意识地按在小腹。
那里平坦依旧，甚至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微微凹陷。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面曾经蕴含着怎样澎湃的力量。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呵……”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笑，带着浓浓的自嘲和……恨意。
废柴。
他们叫他废柴。
那些曾经仰望他的人。
那些曾经嫉妒他的人。
那些……夺走他一切的人。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仅存的这只还算完好的人类手掌。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放弃吗？
像条真正的废狗一样，躲藏在城市的阴影里，苟延残喘，然后默默无闻地烂掉？
不。
凭什么？
他林夜，就算没了灵根，就算被全世界追杀，就算只剩下这半人半鬼的躯壳……也还没死透！
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在他死寂的眼底重新燃起。
微弱，却异常坚定。
修真？
逆天而行？
好。
很好。
你们夺走了我的“天”，我的“道”。
那我就……自己造一个！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角落里堆放的那些电子垃圾。
破损的芯片，缠绕的线路，废弃的能量模块……在别人眼中，这是真正的垃圾。
但在他眼中……他想起了那些被视为“旁门左道”的典籍。
那些关于机关术、傀儡术的记载。
甚至是一些……被主流修真界唾弃的，关于早期灵能科技融合失败的禁忌研究。
灵根没了，无法沟通天地灵气。
但……能量，并非只有灵气一种形式。
电能。
核能。
甚至……更深奥的，量子领域的力量。
他的大脑，那颗曾经轻松解析复杂道法符文的大脑，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高速运转。
代码，数据流，能量转换效率，材料强度……无数信息碎片在碰撞，在重组。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黑暗中爆开的星火，逐渐清晰。
如果……身体是承载力量的容器。
那么，这个容器，为什么一定要是血肉之躯？
为什么一定要依赖那虚无缥缈的灵根？
金属骨骼，强度远超凡人。
液压肌肉，力量无可匹敌。
高速处理器，运算能力……能不能模拟出“神识”？
至于能量核心……他的目光，落在那块被他小心翼翼藏在最深处的、从黑市九死一生搞到手的禁忌之物上。
那块小小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量子超算核心。
如果……用它，来代替丹田呢？
用代码，来书写功法？
用量子计算，来推演天机？
用机械飞升，来对抗这狗屁的天道？！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疯狂。
简首是亵渎。
是对数万年修真文明的彻底颠覆。
但他……喜欢。
林夜慢慢站起身。
他走到那堆“垃圾”前，蹲下。
拾起一块烧毁的电路板，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焦黑的线路。
那动作，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眼神，不再是空洞和绝望。
是专注。
是狂热。
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灵根没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脑子还在。”
他拿起旁边一把布满缺口的合金匕首，毫不犹豫地撬开一块服务器的侧板，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和接口。
“手……”他的目光扫过自己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又看了看左臂上那些粗糙的金属植入体，“……也能换。”
他需要更多的零件。
更好的材料。
更强的计算单元。
他需要……把自己彻底改造成一个怪物。
一个前所未有的，科技与“道”的结合体。
窗外，天枢城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过肮脏的玻璃，投射进这片废墟，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像他即将踏上的那条路。
一半地狱。
一半……未知的光明。
他开始动手。
拆解，分类，测试。
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己经做过千百遍。
废柴？
等着吧。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
什么是真正的……逆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