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城市像被浸泡在水晶球里,霓虹灯在雨帘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他瞥见后视镜里自己的黑框眼镜蒙着水雾,忽然想起设计院走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也像那株植物般在玻璃幕墙后日渐枯萎?导航显示还有三公里到家,林深在红灯前踩下刹车。
雨幕中突然窜出个黑影,他猛打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惊魂未定间,挡风玻璃前出现一张苍白的脸。
那是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人,黑色衬衫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发梢滴着水,像是从深海里浮出的精灵。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在雨中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某种即将熄灭的火焰。
"带我一程?"男人敲了敲车窗,声音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
林深向来谨慎,此刻却鬼使神差按下了车门锁。
等反应过来时,副驾驶已经漫开一片水渍,混着雪松与海盐的气息——是男人身上传来的冷香。
"季白。
"男人用林深递过去的毛巾擦头发,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钢琴师。
"他补充道,手指无意识地在膝头弹动,修长指节像在抚摸隐形的琴键。
林深注意到他右手腕有道淡粉色疤痕,蜿蜒如琴弦。
车驶入地下车库时,季白突然抓住林深的手腕。
设计师常年握笔的虎口有层薄茧,此刻被冰凉的指尖按住:"你家的隔音好吗?"没等回答,季白已经自顾自笑起来,"我想弹琴。
"后来林深总会想起那个荒诞的雨夜。
他竟真的带着陌生男人回到二十八层的公寓,看着对方像回到自己家般走向客厅那架尘封的施坦威。
当第一个音符在雨声中绽开时,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突然活了,随着旋律在玻璃上流淌成液态的星河。
季白弹的是未完成的月光。
手指在黑白键上奔跑,时而蜷缩成痛苦的弧度,那道疤痕在琴键反光中忽隐忽现。
林深站在玄关,图纸从公文包滑落也浑然不觉。
他突然想起大学时在哥特教堂看到的彩绘玻璃,当阳光穿透圣徒痛苦的面容时,也是这般令人战栗的美。
琴声在最***处戛然而止。
季白把额头抵在琴盖上,肩胛骨在湿透的衬衫下剧烈起伏。
林深走近时听见他在哼一段旋律,潮湿的呼吸拂过自己腕上的机械表:"你看,雨水是有节奏的。
"那天凌晨三点,林深在书房修改商业中心的设计图。
季白裹着他的灰色睡袍窝在飘窗上,指尖在结雾的玻璃上画五线谱。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淌进来,在他发梢凝成细小的钻石。
"你相信吗?"季白突然开口,"有些建筑会唱歌。
"他指着电脑屏幕上旋转的3D模型,"比如这个中庭,如果把玻璃幕墙换成穿孔铝板,当风吹过那些不规则的孔洞..."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波浪,"就是一首安魂曲。
"林深握鼠标的手顿了顿。
上周甲方才否决了他类似的设计,说不够气派。
此刻那些被压抑的创意突然在血液里苏醒,像遇到春雨的藤蔓疯狂生长。
他调出建模软件开始修改参数,季白不知何时凑到身边,潮湿的发梢扫过他发烫的耳尖。
晨光初露时,季白蜷在沙发里睡着了。
林深给他盖毛毯时发现茶几上的便签,狂草字迹写着:"C大调第七号练习曲,送给会唱歌的建筑。
"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音符,仔细看竟是他们相遇那条街的俯瞰图。
一周后的雨夜,林深在电视上看到季白的演奏会转播。
镜头扫过那双被全球乐评人盛赞为"被上帝吻过的手",右手腕系着黑色丝带。
主持人说这是天才钢琴家沉寂两年后的复出首演,而林深记得那夜他腕间疤痕的温度。
第二天清晨,门铃响起。
季白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搬钢琴的工人。
"灵感枯竭期。
"他理直气壮地挤进来,"你这儿的风水适合创作。
"阳光从二十八层的落地窗倾泻而下,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
林深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突然觉得那盆办公室的绿萝,或许该换个带音乐符号的花盆。
暗涌篇-琴键上的裂痕季白搬进来的第七天,林深在凌晨两点发现书房透出暖黄的光。
推开门时,季白正赤脚踩在他的建筑模型上,月光从落地窗斜切而入,将青年单薄的身影钉在满地设计图纸间。
"别动!"季白突然厉喝。
林深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握着美工刀,刀刃悬在模型顶部的玻璃穹顶上方。
那些精巧的亚克力构件在月光下像座水晶囚笼,倒映着季白眼中病态的狂热。
刀尖刺入穹顶的瞬间,林深听见自己喉咙里迸出破碎的喘息。
四百个小时的心血正在被肢解,可他竟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
季白削开穹顶的弧度像在雕刻音符,当最后一片碎屑坠落时,月光突然穿透改造后的穹顶,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斑。
"这才是真正的安魂曲。
"季白转身时踉跄了一下,右手腕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
林深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才发现青年浑身滚烫。
雪松香里混着威士忌的气息,茶几上躺着空了的药瓶。
那夜林深第一次触碰季白的伤痕。
他握着青年颤抖的手腕上药,疤痕凸起的纹理像道永远卡壳的乐句。
"两年前的雨夜..."季白突然呢喃,睫毛在退烧药的效力下沉重如蝶翼,"我和他就是在这样的模型前..."清晨六点,林深在厨房煮粥时听见琴声。
这次的旋律带着撕裂感,高音区像碎玻璃般迸溅。
他冲进客厅时,季白正在用裹着纱布的右手砸琴键,鲜血从指缝渗进象牙白的琴键沟壑。
"它死了!"季白仰头大笑,泪水却顺着脖颈滑进锁骨,"从两年前那个雨夜就死了!"他猛地掀开琴盖,林深这才看见内部钢板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去死",最新一道划痕还沾着新鲜血迹。
林深从背后箍住季白时,尝到了他后颈的咸涩。
挣扎中设计师的眼镜摔碎在地,世界顿时晕开模糊的水光。
他们就这样跪坐在钢琴残骸里,直到季白咬住他的肩膀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三小时后,搬家工人抬走了钢琴残骸。
季白蜷缩在飘窗上,看林深用镊子一片片捡拾琴键碎片。
"这是降B大调的位置。
"他突然指着某片碎块,"他总说我这里弹得太软弱。
"林深的手顿了顿。
那个"他"像根生锈的琴弦,突然绷紧在两人之间。
当他打开医药箱时,季白忽然说:"你身上有松节油的味道。
"没等回应又自顾自笑起来,"和我父亲一样,他是画《暴风雨》的。
"那天傍晚,林深在储物间找到落灰的画架。
季白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看他把商业中心的设计图钉满整面墙。
当林深开始用炭笔修改穹顶结构时,青年忽然凑过来,鼻尖几乎贴着他的耳垂:"你知道吗?伤痕是有记忆的。
"季白的气息拂过林深颈侧,设计师的铅笔在纸上划出突兀的折线。
那只带着疤痕的手突然握住他颤抖的手腕,牵引着笔尖在图纸上舞蹈。
他们共同画出的新结构像道愈合中的伤疤,破碎的穹顶被重构成音叉般的金属骨架。
"当雨滴落在上面..."季白用指甲轻敲图纸,眼底泛起病态的潮红,"就能听见我弹不了的乐章。
"深夜,林深在季白的行李箱夹层发现张撕碎的照片。
拼接后是季白与某个男人的合影,背景里的三角钢琴上摆着建筑模型。
男人无名指上的音符纹身,与林深锁在办公室抽屉里的设计草图如出一辙。
裂帛篇-在琴弦断裂前吻我季白把碎照片撒向夜空时,城市正在起雾。
二十八层的风裹着碎片旋转,像场微型暴风雪。
林深抓住其中一片,发现背面用德文写着:致永恒的和声——江临 2019.秋。
这个名字让林深指尖发麻。
三年前建筑系毕业展上,那个称赞他穹顶设计有巴赫赋格韵味的评审委员,右手无名指就有音符刺青。
此刻那些赞叹在记忆里泛起毒汁,原来江临说"真想把你装在玻璃展柜里"时,看的不仅是他的模型。
季白趴在栏杆上哼笑,手腕悬在虚空里晃荡:"那年他给我看张穹顶设计图,说像凝固的月光奏鸣曲。
"他突然转头盯着林深,"你猜后来那图纸在哪?"不等回答便扯开衣领,心口处赫然是激光雕刻的建筑纹身——正是林深当年被江临否决的毕业设计。
林深后退撞翻画架,松节油在木地板上漫成诡异的旋涡。
季白赤脚踩进来,油彩顺着脚踝爬上小腿:"他死前半小时,还在改你的设计图。
"说着突然拽过林深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感觉到吗?每次弹琴这些梁柱都在震动,他永远活在我的肋骨间。
"暴雨在此时倾盆而下。
季白被林深拽回客厅时,腕间旧伤又渗出血。
设计师惯常妥帖的衬衫皱得像揉碎的图纸,他咬开急救包的动作带着罕见的狠劲。
酒精棉按上伤口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