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晴站在报告厅最后一排，手指紧紧攥着会议手册的边缘，纸张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只扑腾的蝴蝶。
会场空调开得很足，她却感到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有请北京大学历史系沈静姝教授，为我们带来《宋代女性书写与空间权力》的主题报告。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会场回荡，季晚晴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目光越过前面层层叠叠的人头，望向讲台。
那个身影走上台时，季晚晴感到时间仿佛凝固了。
七年了，沈教授几乎没什么变化。
依然是那标志性的齐耳短发，发梢微微内扣，衬得她下颌线条格外清晰。
她穿着简约的藏青色西装，内搭白色丝质衬衫，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各位同仁下午好。
"沈静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特殊的质感，像是博物馆里那些历经岁月却愈发温润的玉器。
季晚晴悄悄滑进最后一排的空座，打开笔记本。
她本不该来这场会议——作为刚入职的地方大学讲师，她既没有论文入选，也没有足够的差旅预算。
但当她在会议手册上看到沈静姝的名字时，还是鬼使神差地订了车票。
"宋代闺秀的诗词创作，表面上是对私人情感的抒发，实则是对有限生活空间的一种话语权争夺..."沈静姝的论述如行云流水，幻灯片上展示的宋代女性手稿图片在她解读下焕发出新的意义。
季晚晴记笔记的手微微发抖，那些观点像电流一样穿过她的身体。
七年前，正是沈静姝的一场讲座，让她确定了研究方向。
那时她还是大三学生，沈静姝作为杰出校友回校做短期客座。
季晚晴记得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她坐在阶梯教室的角落，原本只是为了完成选修课要求的讲座记录。
但当沈静姝讲到宋代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诗人如何在丈夫的文集后偷偷附上自己的诗作时，季晚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苏醒了。
"...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些被历史边缘化的女性声音，恰恰构成了对正统史学的另一种书写。
"沈静姝结束报告时，会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季晚晴拍得手掌发红，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看着沈教授从容地应对提问，每个回答都简洁有力，不带半点学术上的傲慢。
提问环节结束后，人群开始向茶歇区流动。
季晚晴犹豫地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胸前的参会证。
她应该过去打个招呼吗？
沈教授怎么可能记得七年前一个普通的学生？
但如果不尝试，她一定会后悔。
茶歇区人头攒动，季晚晴端着一杯红茶，在人群外围徘徊。
沈静姝被几位学者围着，正在交谈。
季晚晴抿了一口茶，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给她增添了几分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向那个小圈子靠近。
就在她犹豫该如何插入对话时，沈静姝恰好抬头，目光越过众人，与她西目相对。
季晚晴的心脏几乎停跳。
沈静姝的眼睛在会场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像是能看透人心。
"这位是..."沈静姝微微偏头，示意身边的人让出空间。
季晚晴感到所有血液都冲上了脸颊。
"沈教授好，我是...我是季晚晴，七年前您在江大客座时听过您的课。
"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细小。
沈静姝的眼睛亮了起来。
"季晚晴..."她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像是在记忆中搜寻，"《宋代闺阁诗中的空间意象》？
"季晚晴瞪大了眼睛。
"您...您记得我的期末论文？
""当然。
"沈静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那篇论文角度很新颖，我后来还推荐给了《宋史研究》的编辑。
"她转向身边的同行，"各位请容我失陪一下。
"其他人识趣地散开，留下季晚晴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沈静姝拿起一杯矿泉水，示意她一起走到角落的休息区。
"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沈静姝问道，声音比在讲台上柔和许多。
"临州大学历史系，刚入职半年。
"季晚晴回答，手指紧紧握住茶杯，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打翻它。
"临大？
"沈静姝微微挑眉，"我记得他们宋代妇女史研究很强。
""是的，所以我...我很荣幸能加入。
"季晚晴结结巴巴地说，随即在心里咒骂自己——在学术偶像面前表现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本科生。
沈静姝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语气更加温和："我最近在《历史研究》上看到一篇文章，《从墓志铭看宋代寡妇的财产权》，署名和你一样。
"季晚晴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您读过那篇？
""不仅读过，还在研究生课上讨论过。
"沈静姝啜了一口水，"你对史料的分析很有见地，尤其是对夫死从子这一传统观念的质疑部分。
"季晚晴感到一阵眩晕。
沈静姝读过她的论文，还在课堂上讨论？
这简首像做梦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谢谢沈教授"。
"叫我静姝就好，我们现在是同行了。
"沈静姝微笑着说，眼角的细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生动了许多，"对了，你这次有论文入选吗？
"季晚晴摇摇头，羞愧地垂下眼睛。
"没有...我只是...想听听最新的研究动态。
""那正好。
"沈静姝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下个月我在北大组织一个小型研讨会，主题是被遮蔽的历史声音。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考虑提交一篇与宋代女性相关的论文。
"季晚晴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沈静姝的手指，那一小块皮肤顿时像被烫到一样。
名片上简洁地印着"沈静姝教授"和联系方式，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北大logo。
"我...我会认真考虑的。
"季晚晴小心地将名片放进笔记本夹层。
"期待你的参与。
"沈静姝看了看手表，"抱歉，我接下来还有个闭门会议。
保持联系？
""一定！
"季晚晴用力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赶紧补充，"我是说，谢谢您的邀请。
"沈静姝临走前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让季晚晴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天讲座结束后，沈教授也是这样看了坐在角落的她一眼，然后说："有问题可以课后讨论。
"现在，沈静姝只是轻轻点头，说了句"再会"，便转身离去。
季晚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手中的茶杯早己凉透，但心里却有什么东西重新温暖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名片，指尖抚过上面凸起的字体。
或许，这不仅仅是一次偶然的重逢，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