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劣质威士忌的灼烧感一路从喉咙烫到胃底，却怎么也烧不化那块堵在心口的冰。
林峰又灌了一大口，他只想沉下去，沉到这片喧嚣的底部，
沉到不用再去想白天那个刺眼结果的深渊里。白天会议室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毫无预兆地劈开了眼前的喧嚣，清晰地砸回他脑海里。空调单调的嗡鸣，
光滑会议桌冰冷坚硬的触感，还有自己摊开在桌面上那一叠打印得一丝不苟的方案——五年，
整整五年。每一个加班的深夜，每一份详尽的市场分析，每一个推倒重来的推广模型，
所有那些努力，都凝结在这份沉甸甸的纸页里。手指划过那些精心绘制的图表边缘，
纸锋利的边角竟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凿出来，带着五年磨砺出的沉稳和确信。
他看到对面区域经理微微颔首，看到几个核心部门的负责人眼中流露出的赞许。那一刻，
他以为稳了。五年，足够证明一切。然后，张涛上场了。这家伙只夹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脸上的笑容松弛得像是来参加一场轻松的茶话会。他站在前面，甚至没怎么翻动文件夹，
只是用遥控器点开身后的大屏幕。一张色彩花哨、文字巨大的PPT跳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洪亮，
蔗渣——无非是些“加强团队协作”、“提升客户满意度”、“拥抱公司文化”之类的套话。
毫无数据支撑，毫无具体路径，毫无风险预判。五分钟。仅仅五分钟，他就结束了。
林峰甚至能听到自己那份沉甸甸的方案在无声地嘲笑。
更刺耳的是张涛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补充：“当然，具体的执行层面，
还需要王董那边多多把关指导。” “王董”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分量。区域经理脸上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那点赞许像被橡皮擦抹去了一样干净。他干咳了一声，
目光扫过全场：“嗯…张涛的发言虽然简洁，但抓住了核心方向，很有大局观嘛。
符合集团近期倡导的高效沟通精神。至于林峰…”林峰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掺杂着同情，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区域经理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词句：“……准备也非常充分，展现了扎实的业务功底。不过，这个岗位嘛，
除了专业能力，视野和资源整合也很关键。综合考虑，张涛同志更适合担任这个主管职位。
林峰你继续在现有岗位发光发热，以后还有机会。”张涛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
几乎要咧到耳根，他站起身，志得意满地走向前排属于主管的位置，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峰的神经上。经过林峰身边时，
他甚至故意停顿了半秒，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嘴角弯成一个胜利者的弧度。“嗒！
” 林峰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手里的酒杯几乎要捏碎。酒吧的喧嚣重新涌了回来，
混合着劣质威士忌的酸腐气息，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一种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
他推开椅子，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的方向。
冰冷的水龙头被拧到最大，水流哗哗地冲刷着他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抬起头，
镜子里那张脸苍白，眼底布满红血丝，湿漉漉的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他盯着镜中人，
陌生而颓唐。五年。他对着镜子无声地翕动嘴唇，只有水流声在回应他。
洗手间门口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
夹杂着一个年轻女孩极力克制的、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我说了，请你放手！离我远点！
”林峰抹了把脸，推开门。只见一个穿着深色牛仔裤和简单白T恤的女孩，
正被一个醉醺醺、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堵在狭窄的过道里。
那男人一只肥厚的手死死抓着女孩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试图去揽她的肩膀，
嘴里喷着酒气：“别走啊妹妹，再聊会儿嘛…哥请你喝好的…”女孩使劲挣扎着，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力量悬殊让她无法挣脱。“放开我！
再不放开我叫人了！”“叫人？哈哈，这地方谁管这闲事？” 油腻男人嬉皮笑脸，
手抓得更紧了。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林峰的心头，比刚才被张涛羞辱时更甚。
白天被关系户碾压的憋屈，此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几步跨过去，没说话，直接伸手，
铁钳般扣住了那男人抓着女孩的手腕，猛地用力向外一掰！“啊——！
” 油腻男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呼，下意识松开了女孩。林峰顺势将女孩挡在自己身后，
动作谈不上多优雅，但足够强硬。他沉着脸，盯着那个捂着手腕、酒醒了大半的男人，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被酒精和愤怒淬炼过的冷硬：“滚。
”男人大概被林峰眼底那股狠劲和决绝震住了，又或许是手腕的剧痛让他清醒了点。
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嘴里咕哝着几句含混不清的脏话，终究没敢再纠缠，悻悻地揉着手腕，
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狭窄的过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洗手间里水流单调的哗哗声。
林峰这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袭来，酒精的后劲混合着刚才爆发的怒气，让他身体晃了晃，
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墙壁。“谢…谢谢你。” 女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清晰了很多，
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林峰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稳，转过身，摆摆手，
语气疲惫又带着自嘲：“没什么。路见不平…拔个刀而已。” 他扯了扯嘴角，
想挤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角落，回到吧台，
继续他未完成的沉沦。他低着头，准备绕过女孩离开。“等等！”女孩却叫住了他。
她快步走到林峰前面，仔细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眉头微蹙，
“你…还好吗？你脸色很差。”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被酒水浸湿了一块的衬衫前襟上，
语气认真，“刚才真的很谢谢你。我请你喝杯东西吧？柠檬水或者苏打水？你需要清醒一下。
”林峰本想拒绝，但看着她清澈眼睛里不容置疑的关切和坚持，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一杯冰水确实能压下喉咙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们坐在吧台相对安静的角落。女孩去吧台点了单，很快回来，
递给他一杯冒着寒气的冰柠檬水，自己则是一杯纯净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那火烧火燎的感觉确实被压下去不少，混沌的脑子也似乎清醒了一丝。“刚才…谢谢你。
”女孩再次道谢，声音柔和了些，“我叫李薇。你呢？”“林峰。”他简短地回答，
又灌了一口冰水。“看你心情不太好？”李薇看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试探着问。
林峰沉默了几秒。他握着冰冷的杯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低沉沙哑，
像是被砂纸磨过：“没什么。就是…五年…五年像傻子一样埋头干活，结果，
不如别人五分钟的PPT，不如别人背后叫一声‘舅舅’。” 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带着浓重的自嘲和苦涩，“感觉自己像个笑话。”李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
酒吧迷离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眼睛显得格外专注。她小口啜饮着自己的水，
似乎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
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公平的事情很多。但能埋头干五年，
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东西。至少，你是有东西的。”这话很普通，甚至有些像无用的安慰。
但此时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一块小小的浮木，让正在情绪漩涡里下沉的林峰，
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微弱的支撑力。他没有回应，只是再次低头，
默默喝着那杯冰得有些刺骨的柠檬水。2“林峰！这份市场分析报告怎么回事？
数据来源标注不清，逻辑混乱！重做！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新的版本！
” 张涛那刻意拔高的、带着训斥意味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
在项目组开放办公区的上空反复切割。林峰坐在自己靠窗的工位上，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
幕上是那份他熬了两个通宵、查阅了无数行业报告和数据源、反复推敲逻辑链才完成的报告。
每一处数据来源都在脚注里清晰标注，逻辑链环环相扣。张涛的指责，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
“张主管，报告的数据来源在第七页的脚注里都有明确说明，
逻辑框架在引言部分也清晰列出了……” 林峰试图解释，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我不要听解释！”张涛粗暴地打断他，几步走到林峰工位旁，肥胖的身体投下一片阴影，
几乎笼罩住林峰。他手指用力戳着林峰的电脑屏幕，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峰脸上，
“我说有问题就是有问题！作为主管，我有责任严格要求下属的工作质量！
别跟我扯什么脚注引言，我要的是直观！是简洁！是高效！懂不懂？重做！按我的要求来！
”张涛的“要求”，往往就是把他那些浮夸空洞、缺乏数据支撑的想法强塞进去，
把报告弄得面目全非，仅仅是为了满足他掌控一切的欲望。
林峰看着张涛那张因颐指气使而显得格外油腻的脸，胃里一阵翻搅。
他想起了酒吧里那个被他赶走的油腻男人。他闭了闭眼，压下喉咙口那股翻涌的腥气，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张涛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挺着肚子，像一只斗胜的公鸡，
迈着方步踱回了自己那间新装修好的独立办公室。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
林峰的日子如同陷入泥沼。
张涛几乎把穿小鞋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本该由林峰负责、最有把握拿下的重要客户拜访，
张涛会轻飘飘一句“这个客户层级高，我亲自去沟通比较稳妥”就把他排除在外，
结果往往因为张涛准备不足、夸夸其谈而把客户得罪；最紧急、最需要经验的项目节点，
张涛会“信任”地把任务压给林峰，美其名曰“锻炼”，
却把最关键的资源和支持掐得死死的，让林峰焦头烂额；甚至林峰正常休假，
张涛也能找到理由，在他休假期间不断打电话追问琐碎事务，让他不得安宁。
每一天都像一场漫长的凌迟。林峰感觉自己像一头被蒙上眼睛、在磨盘上不停转圈的驴，
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成了张涛彰显权力、巩固地位的垫脚石。他只能沉默地承受着，
机械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工作。又是一个被张涛临时塞了无数垃圾任务的加班夜。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峰敲击键盘的单调声响。胃里空空如也，被速溶咖啡的酸涩灼烧着，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文字，视线有些模糊。
白天张涛又一次在众人面前，毫无道理地推翻他辛苦做出的方案，
那种熟悉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角那罐空了的速溶咖啡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就在这时，
一股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毫无预兆地飘了过来，强势地驱散了速溶咖啡留下的廉价气息。
林峰下意识地抬起头。李薇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工位旁边。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套裙，衬得身形挺拔利落，长发束在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浅笑。她手里端着两杯纸杯咖啡，
那诱人的香气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看你灯还亮着。”李薇的声音很自然，
带着一丝工作后的轻微沙哑，但听起来比酒吧那晚沉稳有力得多，“楼下新开的精品咖啡店，
买一送一，多了一杯。提提神？”她将其中一杯咖啡轻轻放在林峰堆满文件的桌角。
深棕色的液体在纸杯里微微晃动，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林峰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李薇，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公司的办公区。
“李薇？你怎么…在这里？” 他有些茫然地问。李薇笑了笑，
很随意地在旁边空着的工位椅子上坐下，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办公室。“哦，
我是集团战略分析部的，在楼上。刚加完班下来，看到你这层还亮着灯。
”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目光扫过林峰屏幕上复杂的表格和旁边堆积的文件，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来…你们新主管很‘器重’你啊？这么多活儿？”“器重？
” 林峰苦笑一声，端起那杯温热的咖啡，醇厚的香气让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点点，
“大概是怕我太闲吧。” 他没有多解释，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李薇的出现像一阵意外的清风，暂时吹散了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闷。李薇也没追问，
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咖啡。她小口啜饮着，
目光偶尔扫过林峰桌上那些被张涛批注得面目全非的文件，眼神若有所思。
办公室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咖啡杯偶尔放下的轻响。
“战略分析部…” 林峰低声重复了一遍，似乎想把这个信息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那…应该能看到很多项目数据吧？” 他随口问道，更像是在打破沉默。李薇放下杯子，
点了点头：“嗯，权限范围内，接触的数据比较多。怎么？需要查什么资料？
” 她看向林峰，眼神里带着询问。林峰犹豫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那份被张涛无理否决的报告里，有几个关键数据点他始终觉得有些蹊跷，
但苦于没有权限查阅更底层的原始单据。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随即摇了摇头：“没有，
只是问问。” 他不想给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同事添麻烦，尤其还是跨部门的。
李薇“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
将空纸杯精准地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咖啡喝完了，我也该走了。你也别熬太晚。
” 她拿起自己的包，对林峰点点头，“加油。”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项目组办公区，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林峰看着桌角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又看了看李薇消失的方向，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