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禾天没亮就醒了。
她摸到枕头下的水果刀，冰凉的刀柄让她稍微安心。
窗户外有动静，她立刻攥紧刀。
"晓禾。
"是秦卫东的声音，压得很低。
苏晓禾没应声。
刀尖抵在掌心，微微刺痛。
"我给你带了早饭。
"一个油纸包从窗户缝塞进来，落在床头柜上。
香气飘出来，是国营饭店的肉包子。
苏晓禾咽了咽口水。
她怀孕后总是饿，但现在不想吃他的东西。
"还有这个。
"一个小瓶子滚进来。
苏晓禾拿起来看，是维生素片。
瓶身上贴着卫生院标签，秦卫东的字迹写着"一日一片"。
"砰！
"苏晓禾把瓶子砸在窗框上。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
"九点。
"秦卫东最后说，"我等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晓禾松开刀，手心全是汗。
她拿起油纸包想扔，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包子还热着，咬一口满嘴流油。
苏晓禾吃着吃着，眼泪掉了下来。
她抹了把脸，从床底下拖出个布包。
里面装着户口本、结婚证，还有二十块钱。
这是她全部家当。
"晓禾姐？
"王丽揉着眼睛坐起来，"你要走？
"苏晓禾没回答。
她系好布包，又检查了一遍离婚申请书。
"那个......"王丽欲言又止，"陆老师昨晚来找你。
"苏晓禾手一顿。
陆远川是县中学新来的语文老师，上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
"说什么了？
""说让你今天去学校一趟。
"王丽压低声音，"他帮你联系了上海的工作。
"苏晓禾心跳加快。
回上海是她做梦都想的事。
"知道了。
"她拎着布包出门，迎面撞上林小芳。
林小芳穿着件粉红色连衣裙，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
"苏姐。
"林小芳笑得甜，"去找秦医生啊？
"苏晓禾绕过她。
林小芳身上有股雪花膏的香味，和秦卫东白大褂上的味道一样。
"秦医生昨晚在我那。
"林小芳突然说，"喝了好多酒呢。
"苏晓禾站住了。
她转身看着林小芳，这姑娘才十九岁，皮肤嫩得能掐出水。
"关我屁事。
"林小芳脸色变了。
她凑近一步，香水味呛得苏晓禾想吐。
"他说你死缠烂打，烦得很。
"林小芳红唇一张一合，"还说等离了婚就娶我。
"苏晓禾笑了。
她伸手替林小芳整了整衣领，动作很轻。
"那你知不知道，"她轻声说，"他喝醉了会打人？
"林小芳愣住了。
苏晓禾拍拍她脸蛋，转身走了。
太阳升起来，晒得人发晕。
苏晓禾走到公社门口才七点半，她坐在台阶上等。
"晓禾？
"一个清朗的声音。
苏晓禾抬头，陆远川站在面前，白衬衫黑裤子，像个大学生。
"给你。
"他递过一杯豆浆，"热的。
"苏晓禾接过来。
陆远川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和秦卫东那种拿手术刀的手不一样。
"工作联系好了。
"陆远川蹲下来和她平视，"我舅舅在纺织厂当科长，能安排你当出纳。
"苏晓禾鼻子一酸。
她低头喝豆浆，怕眼泪掉出来。
"车票也买好了。
"陆远川从兜里掏出两张票，"下周一走。
"苏晓禾盯着车票。
上面印着"上海"两个字，她看得眼眶发热。
"多少钱？
我......""不用。
"陆远川笑笑，"算我借你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
秦卫东来了，白衬衫黑裤子，比陆远川高半个头。
他看见两人，脚步顿了一下。
"陆老师。
"秦卫东点点头，"这么早？
"陆远川站起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空气突然变得紧绷。
"我来陪晓禾办手续。
"陆远川说。
秦卫东眼神一冷。
他看向苏晓禾，目光像刀子。
"这么快找好下家了？
"苏晓禾站起来。
她比秦卫东矮一个头，但背挺得笔首。
"进去吧。
"她对秦卫东说，"办完我还要去学校。
"秦卫东没动。
他盯着陆远川看，拳头攥得咯吱响。
"你碰她了？
"他声音很低，带着危险的气息。
陆远川推了推眼镜。
他比秦卫东瘦弱，但一步没退。
"秦医生，请你尊重晓禾。
"秦卫东突然笑了。
他伸手想拉苏晓禾，被她躲开。
"晓禾，"他声音软下来，"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苏晓禾走向公社大门，"签字就行。
"工作人员还没上班。
三个人坐在长椅上，谁都不说话。
秦卫东摸出烟盒，看了苏晓禾一眼，又塞回去。
这个小动作刺痛了她。
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点烟，根本不管她咳不咳嗽。
"吃了吗？
"秦卫东突然问。
苏晓禾没理他。
陆远川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里面装着两个煮鸡蛋和一块枣糕。
"晓禾，吃点东西。
"苏晓禾道谢接过。
她剥鸡蛋时，感觉秦卫东在盯着她看。
"我也没吃。
"秦卫东说。
陆远川假装没听见。
苏晓禾犹豫了一下，把另一个鸡蛋递给秦卫东。
秦卫东接过鸡蛋，指尖碰到她手心，很轻地勾了一下。
苏晓禾立刻缩回手。
"谢谢。
"秦卫东慢慢剥壳，"还是你记得我爱吃鸡蛋。
"陆远川皱起眉。
秦卫东吃得很慢，故意似的，吃完还舔了舔手指。
"秦医生，"陆远川忍不住了，"你们己经要离婚了。
"秦卫东抬眼看他："离了也是我媳妇儿。
""你！
"工作人员终于来了。
是个中年妇女，看见他们三个愣了一下。
"办什么业务？
""离婚。
"苏晓禾拿出材料。
大姐看了看结婚证，又看看他们："考虑清楚了？
""清楚了。
"苏晓禾说。
秦卫东没说话。
大姐让他填表，他拿着钢笔半天不动。
"同志？
"秦卫东突然站起来："我们再考虑考虑。
"苏晓禾急了："不考虑了！
"大姐左右为难："要不你们再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
"苏晓禾抓住秦卫东的手，"签字。
"秦卫东反手握住她。
他的手很大，完全包住她的。
"孩子怎么办？
"他突然问。
大姐瞪大眼睛。
陆远川也愣住了，看向苏晓禾的肚子。
"什么孩子？
"大姐问。
"没有孩子！
"苏晓禾甩开秦卫东，"他胡说！
"秦卫东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是卫生院的检查单。
"妊娠十二周。
"他念道，"苏晓禾，年龄二十五岁。
"大姐接过单子看了看，表情严肃起来："小同志，这可不能儿戏啊！
"苏晓禾气得发抖。
她没想到秦卫东会来这招。
"孩子不是他的。
"她咬牙说。
房间里瞬间安静。
大姐的嘴张得能塞鸡蛋，陆远川脸都白了。
秦卫东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一把抓住苏晓禾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
"再说一遍？
""孩子不是你的。
"苏晓禾一字一顿地说，"是陆老师的。
"陆远川猛地站起来："晓禾！
"秦卫东松开苏晓禾，转身就是一拳。
陆远川被打得撞在墙上，眼镜碎了。
"秦卫东！
"苏晓禾扑上去拉他，"你疯了吗！
"秦卫东甩开她，揪住陆远川衣领："你碰她了？
什么时候？
"陆远川嘴角流血，但出奇地冷静："如果晓禾说是我，那就是我。
"秦卫东又举起拳头。
大姐赶紧叫人来拉架，一时间乱成一团。
苏晓禾趁机拿起离婚申请书，按在桌上："请给我们办手续。
"大姐犹豫地看着她："真要离？
""离。
"秦卫东被两个工作人员拉着，眼睛红得吓人："苏晓禾！
你敢！
"苏晓禾不理他，低头填表。
她的手在抖，字写得歪歪扭扭。
"好了。
"她把表推过去，"该你了。
"秦卫东挣开拉着他的手，走到桌前。
他拿起钢笔，盯着离婚申请书看了很久。
"我签。
"他突然说，"但孩子必须做鉴定。
"苏晓禾心跳漏了一拍。
但她面上不显："随便。
"秦卫东签了字。
钢笔尖划破纸张，墨水晕开一片。
大姐盖了章，把离婚证递给他们。
苏晓禾接过，转身就走。
"晓禾！
"陆远川追上来，"你没事吧？
"苏晓禾摇头。
她腿发软，差点摔倒。
陆远川扶住她，手刚碰到腰，就被一股大力扯开。
秦卫东把苏晓禾拽到身边："还没出这个门，她还是我老婆。
"陆远川想说什么，苏晓禾摇摇头："陆老师，你先走吧。
"陆远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离开了。
秦卫东还抓着苏晓禾不放。
"松手。
"苏晓禾说。
秦卫东反而握得更紧："孩子真是他的？
"苏晓禾抬头看他。
秦卫东眼睛里有血丝，下巴上还有胡茬，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重要吗？
"她反问，"反正我们己经离婚了。
"秦卫东突然把她拉进怀里。
他的心跳得很快，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
"重要。
"他声音哑了，"如果是我的......"苏晓禾推开他："没有如果。
"她转身走出公社大门。
阳光刺得眼睛疼，她抬手遮了遮。
秦卫东追上来，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是那瓶维生素。
"记得吃。
"他说，"一天一片。
"苏晓禾想扔，秦卫东按住她的手："不为你自己，也为孩子。
"他转身走了，背影挺拔得像棵松树。
苏晓禾站在原地，攥着药瓶的手微微发抖。
她没看见，秦卫东拐过墙角就一拳砸在树上，指关节鲜血淋漓。
也没看见，陆远川站在不远处，眼镜后的目光复杂难辨。
更没看见，林小芳躲在树后，手里的照相机对准了她和陆远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