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手,瓶子没倒。
陆景年站在门口,领带松了一圈,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行政部说你还没交门禁卡。”
他说。
我没说话,只是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解锁,递过去。
他接过,指尖擦过我的拇指外侧,动作很轻,像在避开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屏幕,又抬眼看向我,目光停在我肩头,“你外套上有水渍。”
“洗手时溅的。”
我答。
他没再问,把手机放进西装内袋,钥匙轻轻放在洗手池边沿,“明早七点前要签到,卡会自动开通权限。”
门关上前,他顿了顿,“那支花,不是保洁放的。”
我没应声。
等脚步彻底消失,我才转头看向那支干枯的栀子花。
瓶身冰冷,玻璃上有细微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擦拭过。
我轻轻摇了摇瓶子,花茎轻微晃动,却没有断裂。
它很旧,但保存得小心。
回到会议室,阳光己经偏移,长桌一半沉在暗处。
我打开随身包,准备继续修改动线图,却摸到一张折得方正的信纸,边缘微微泛黄。
我不记得自己放进去过。
抽出一看,字迹熟悉得让呼吸一滞——是我母亲的笔迹。
信纸右下角有日期:五年前七月十一日。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我坐在椅子上,手指压住纸角,慢慢展开。
“念念: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己经不在了。
别哭,妈妈走得很安静,没有痛苦。
我只是不能再看着你受苦。
五年前你离开家那天,我什么都没说。
你抱着行李站在门口,眼睛红着,却咬着牙不让我看你的软弱。
我知道你要去找他,也知道你们之间有太多话没说完。
可我还是任你走了——因为我知道,有些路,必须你自己走完,才会明白哪里是尽头。
但我没想到,你会伤得那么重。
陆景年不是坏人,但他太固执。
他爱你的方式像一把刀,锋利得看不见血,却割得你喘不过气。
你回来那天,整个人瘦了一圈,笑也像借来的。
我问你‘他还好吗’,你说‘还好’。
可你转身进屋时,手扶着门框抖了三秒。
妈妈懂的。
所以我在他常去的咖啡馆留了话,请他来见我一面。
他来了,穿得整整齐齐,像来谈一笔生意。
我只问了他一句:‘如果有一天顾念撑不住了,你会接住她吗?
’他没回答。
我就知道,你们走不到最后。
可我还是求了他一件事——如果将来你过得不好,让他别再出现。
不是恨他,是怕你心软。
你从小就这样,明明被人伤了,还总替对方找理由。
但这封信不是要你恨谁,也不是要你回头。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要坚强。
你设计的第一套童装被退稿七次,第八次中了奖;你一个人在异乡生病,烧到三十九度,自己爬起来煮姜汤;你在我病床前守了三十六小时,眼睛都没合过。
你不是依附谁而活的人。
所以,当某一天你再次遇见他,别怕。
你不是为了复合才回来的,你是为了完成你自己。
信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背面写着:留给你最重要的人。
照片上是我和母亲在阳台上晒被子,阳光落在她灰白的发丝上,我正笑着把一床棉被抖开。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是我小时候给她画的生日礼物。
那天她说:“念念,以后你成家了,也要记得常晒被子,霉气晒不掉,日子就阴着。”
我把照片贴在胸口,闭了会儿眼。
再睁眼时,电脑屏幕还亮着,动线图只画了一半。
我重新坐正,调出图层,继续绘制中央展区的过渡空间。
笔尖划过,弧线从断裂处重新延展,绕过柱体,连接两侧展廊。
六点十七分,行政部送来一份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收件栏写着“顾念亲启”。
我拆开,是一本旧笔记本,封面是淡绿色布面,边角磨损严重。
翻开第一页,是我大学时期的字体:“毕业设计初稿——‘光之褶皱’系列”。
这是我的设计手稿,我以为早就遗失了。
往后翻,每一页都有母亲用铅笔写的批注:“这里光线太冷,加一点暖调这个褶皱像眼泪,但别让它显得悲伤念念,美不是完美的,是让人想靠近的”。
最后一页贴着一张便签,字迹仍是她的:“交给景年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你不是为了被认可才设计的。
你是为了一束光能照进别人心里。”
我停下笔。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
我打开手机,翻到那条加密短信:明日下午三点,梧桐巷23号。
我盯着那个地址看了很久。
然后打开新文档,敲下一行字:“空间动线优化方案——第三版。”
做完这些,我把笔记本合上,放进包最里层,顺手摸到那支干枯的栀子花瓶。
我把它放进包侧袋,瓶身碰到了金属拉链,发出轻微的响。
我起身关灯,走出会议室。
走廊灯光柔和,门禁刷卡时“滴”了一声。
电梯下行,数字从28跳到1,平稳无声。
走出大厦,风迎面吹来,我把外套拉紧了些。
街边梧桐树影斑驳,一片叶子落在肩头,我伸手拂去。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
我没掏出来看。
只是加快脚步,走向地铁站。
站台等车时,我从包里取出那支玻璃瓶,对着灯光看了看。
枯花在透明瓶中静立,花瓣虽焦黄,但茎干依旧挺首。
我用拇指轻轻擦了擦瓶身,留下一道模糊的指印。
列车进站,门打开。
我收好瓶子,迈步进去。
车厢灯光亮起的瞬间,我看见对面玻璃映出自己的脸——平静,清醒,眼角没有泪。
我坐下来,手放在膝盖上。
地铁启动,风从隧道口涌来,吹动发丝。
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列车正穿过地下长廊,窗外一片漆黑,唯有玻璃上映着我的轮廓,和手中那只小小的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