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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沉默的堡垒与远方的星

发表时间: 2025-08-25
(2013年 除夕 清江市)清冷的空气中,硝烟和炖肉的香气奇异地交织。

小院里,奶奶挂着旧棉袄出来,往晾衣绳上抖着刚浆洗好的被单。

邻居家炸响一串小鞭炮,“噼里啪啦”的脆响刺破冬日的宁静。

茉梨穿着继母刘阿姨买的新毛衣,桃红色的,很鲜亮,但羊毛有些扎人。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白霜覆盖的茉莉枯枝。

屋里飘出饭菜香,比往年更丰盛些。

继母刘阿姨是个手脚麻利的女人,和父亲姬建国是同厂车间的会计,丈夫几年前病故了,留下一个比茉梨大两岁的儿子跟了前婆家。

她是去年冬天进的门。

“小梨,进来帮阿姨端个盘子。”

刘阿姨探出头,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

茉梨“嗯”了一声,转身进去。

厨房里热气腾腾,刘阿姨系着新围裙,脸颊被炉火烤得微红。

她顺手拿起一块炸好的藕夹递给茉梨:“尝尝,酥不酥?”

“谢谢阿姨。”

茉梨接过,小口地咬了一下。

很酥脆,肉馅也足。

她细声说:“好吃。”

然后把剩下的放回盘子里。

刘阿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茉梨微垂着眼帘、安安静静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用手在围裙上局促地擦了擦:“……那就好,去坐着吧,快开饭了。”

年夜饭摆上桌,确实比往年丰盛:红烧鱼、西喜丸子、酱牛肉……碗碟都是新的,带着明艳的碎花,和父亲、奶奶用惯了的那几只朴素的碗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父亲坐在主位,穿着熨烫整齐的深色外套,努力想营造轻松的气氛:“今年人多,热闹点好。”

他给奶奶夹了块鱼肉,又给刘阿姨夹了个丸子,最后小心地把一块最嫩的鱼肚子肉放到茉梨碗里。

奶奶温和地笑着应和。

刘阿姨也跟着笑。

茉梨端着碗,认真地吃着那块鱼,不疾不徐。

空气里飘荡着菜肴的香味、电视里春晚的喧嚣,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翼翼的张力,像绷紧的弦,藏在看似和谐的表象之下。

她觉得自己像闯进别人家吃年饭的客人,哪怕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她胃里那点食物的暖意很快冷却下去。

她偷偷抬眼,瞥见父亲和继母并排坐着,偶尔交谈两句,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刺痛了一下,随即被更深沉、更习惯性的沉默覆盖。

她把碗里的饭菜吃得一点不剩。

饭后,刘阿姨坚持要刷碗,让奶奶歇着。

奶奶没坚持,拉着茉梨回到她的小房间。

昏黄的台灯下,奶奶从旧木箱底翻出一本泛黄的旧影集。

她指着其中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这是你爷爷,走得早,你爸像他多。”

翻过几页,是年轻时的爸爸和妈妈并肩站在老厂区的宣传栏前,笑容青春洋溢。

最后停在一张彩照上:小茉梨大概两三岁,穿着红裙子,被妈妈抱在怀里,坐在盛开的茉莉花丛旁,笑得见牙不见眼。

奶奶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妈妈的脸:“你妈在的时候,也总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说这个院子里的气不一样……”老人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外孙女。

茉梨趴在床边,专注地看着照片里妈妈温柔的笑脸,指尖在那张与她有着相似眉眼的脸上轻轻划过。

她没有哭,只是眼眶里慢慢蓄满了水,但她拼命忍着,不让泪落下来。

她把头枕在奶奶腿上,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奶奶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一支古老的调子。

窗外的烟花在夜空炸开绚烂的花朵,映得小屋内忽明忽暗。

在奶奶怀里,茉梨紧绷了一整晚的心弦,才终于稍稍松弛了一点。

这个家变了,但奶奶和那些藏在照片里的温柔回忆,是她心里从未改变的港湾。

(2014年 春 清江市一小 西年级教室)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斜射进来,粉尘在光柱里跳舞。

讲台上,班主任张老师敲了敲黑板。

“这道应用题,谁来列一下算式?

关系到水池注水和排水……”教室里有几只手迟疑地举了起来。

张老师的目光在班里梭巡,最终落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姬茉梨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滑动。

阳光给她低垂的侧脸镀上一层安静的金色。

“姬茉梨,你来做。”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茉梨微怔了一下,很快站起身,走向黑板。

她的步伐很稳,没有同龄孩子被点名时的紧张局促。

她个子在同龄女孩中算中等偏上,但因为清瘦和那份骨子里的安静,常给人一种单薄的感觉。

粉笔“沙沙”地响着。

她的字迹算不上特别娟秀,但一笔一划,干净利落,像是用尺子比着写出来一般,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精确。

几个简洁的算式,清晰的逻辑箭头,迅速将复杂的流水问题分解得透彻明白。

“思路清晰,表述准确。

非常好!”

张老师点头称赞,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同学们要多向姬茉梨学习这种严谨的思考方式。”

底下传来轻微的议论和赞叹声。

茉梨平静地回到座位,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低头继续看着书本,仿佛刚才发生的事与她无关。

她的存在感往往很弱,像教室角落里一株安静的植物,可一旦涉及到学业,她便像一把经过千锤百炼的尺子,精准,坚硬,闪着冷冽而可靠的光。

成绩单上永远接近满分的第一名,成为了她最牢不可破的标签和堡垒。

只有在“学习”这座堡垒里,她才能感受到绝对的掌控感和安全感,才能暂时忽略掉家里那个让她觉得“不自在”的继母和越发沉默寡言的父亲。

课间,同桌周小雨凑过来,递给她一块巧克力:“学霸,帮我看看这道题呗?”

茉梨接过卷子,快速扫过:“辅助线加错了。

画这里。”

周小雨恍然大悟:“啊!

对对对!

你脑子怎么转得这么快?”

茉梨没有回答,只是用笔尖点在周小雨的错处旁,写下一个正确的步骤。

周小雨习惯了她的沉默寡言,自顾自地感慨:“哎,我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

你以后肯定能考上北大清华!”

北大清华?

这名字像遥远的星辰,隔着层层迷雾。

但茉梨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考上顶好的学校,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不是就能……离开一些无法改变的现在?

(2015年 深秋)家里的气氛越发微妙。

继母刘阿姨是个好人,这点茉梨很清楚。

她会偷偷给茉梨书包里塞好吃的进口水果糖(奶奶总说少吃糖),会把她的校服洗得格外洁白挺括。

父亲夹在中间,尽力想维持平衡。

他偶尔会让刘阿姨给茉梨买新文具盒或者书籍,然后略带生硬地传达:“你刘阿姨说这个好看/适合你看”。

刘阿姨也会在饭桌上特意提起茉梨优异的成绩,笑着说:“建国,咱家小梨可给你长脸了。”

但茉梨的反应总是淡淡的。

“谢谢爸。

谢谢阿姨。”

礼貌而疏离,像完成固定动作,却始终无法融入。

她越发把自己埋进书本堆里。

放学回到家,除了吃饭、帮奶奶做点小事,其余所有时间几乎都待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写作业、看书、做题。

奶奶留给她的旧书桌上,台灯总是亮到很晚。

窗外渐渐沥沥的秋雨声、客厅里父亲和刘阿姨压低着看电视的说话声,都被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过滤在外。

只有在做题时,那些冰冷清晰的公式和逻辑,才能给她带来纯粹的、确定无疑的安宁。

父亲有时会端着一杯温牛奶进来,放在桌角:“别太晚,早点睡。”

“嗯。”

茉梨头也不抬地应一声。

“学习……累吗?”

“不累。”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父亲欲言又止,站了半晌,最终还是叹口气,轻轻带上房门离开。

门缝的光线暗下去的一瞬,茉梨捏着笔的手指会下意识地收紧,然后又缓缓松开。

她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心口的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却又固执地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

她不是不懂父亲辛苦维系的艰难,也不是真的讨厌刘阿姨,只是……只是那道突如其来的裂痕己经横亘在那里,带着妈妈的温度永远消失在九月的那个黄昏。

融入“新家”?

她做不到。

那感觉像是对记忆里妈妈的背叛。

这天周末,刘阿姨整理茉梨房间,不小心碰掉了书架上层的一只木盒子。

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是奶奶教她用过的那些写满名字的字卡、几张泛黄的旧照片,还有一颗妈妈曾经佩戴过的纽扣。

茉梨刚好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她几步冲过去,几乎是粗暴地推开挡在眼前的刘阿姨(刘阿姨毫无防备,踉跄地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急切而小心地将那些散落的、代表她过往所有温暖连接的碎片拢在一起,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一只炸毛的、护食的小兽。

“小……小梨,对不起,阿姨不是……”刘阿姨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慌乱地想解释。

茉梨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尖锐的戒备、隐忍的愤怒和汹涌而出的委屈。

她没有哭喊,但那无声的、执拗地捍卫姿态,比任何哭闹都更刺痛人心。

父亲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僵在了门口。

“我……我自己收拾。”

茉梨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很清晰。

她抱着盒子站起来,低着头,飞快地绕开门口的两个人,把自己重新关进了房间,反锁上门。

门外,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刘阿姨的眼圈红了。

父亲姬建国颓然地抹了把脸,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走廊里显得异常疲惫。

房间里,茉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恢复原样的木盒。

冰冷的泪珠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砸在粗糙的木盒盖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无声的呜咽在她喉间滚动,如同受伤幼兽压抑着的悲鸣。

眼泪宣泄的不仅是丢失物的惊慌,更是对逝去岁月和亲密纽带的绝望挽留。

这座小小的房间,是她在这个变化了的家中,仅剩的、不容侵犯的沉默堡垒。

(2016年 夏 六年级毕业典礼)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水泥操场,蝉鸣声吵得人头疼。

清江市一小的六年级毕业典礼正在进行。

穿着统一白衬衫、蓝短裤(或裙子)的孩子们,站在被晒得滚烫的台阶上,听校长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

姬茉梨站在女生队伍的后排。

她身姿挺拔,即使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蓝裙,也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冷气质。

六年时光在她身上刻下了印记,五官长开了一些,稚气退去,显出少女特有的清丽轮廓,只是眼神里的那份沉静和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愈发清晰。

“……下面,颁发本年度市级三好学生,获奖者:六年一班,姬茉梨!

请上台领奖!”

主持人洪亮的声音响起。

热烈的掌声爆发开来。

无数目光再次聚焦。

茉梨在掌声和注目礼中走向主席台。

她的步伐很稳,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没有怯场,也并没有特别的激动。

聚光灯和无数道目光像是无形的墙壁,她却在其中行走得从容。

校长把一张鲜红的证书和一个白瓷的奖杯交到她手里,微笑着说了句勉励的话。

茉梨微微鞠躬:“谢谢校长,谢谢老师。”

然后双手捧着象征“优秀”的战利品转身。

就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掠过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最终定格在一个角落。

奶奶正被父亲小心地搀扶着,努力地踮着脚往台上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激动。

旁边的父亲姬建国,穿着他那身半旧的工装,脸上带着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留下的倦意。

他很少笑,此刻也仅仅只是嘴角微向上扯了一下,但那挺首的脊梁和专注凝望着她的眼神,己传递出千言万语。

他甚至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是下意识想要鼓掌,又觉得场合不太合适,最后只是用力握了握拳。

就在同一瞬间,在父亲和奶奶旁边稍后半步的位置,刘阿姨也看到了台上的茉梨。

她似乎有些激动,脸上堆着笑容,双手正要高高举起鼓掌,动作甚至比父亲更快更显眼一些。

茉梨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在那个角落停留,便平稳地移开,像掠过水面的一片羽毛。

她看向台下更远处,仿佛在看模糊不清的未来。

手里的奖杯冰冷坚硬,那份沉甸甸的“优秀”,凝结着她这几年全部的心血与逃避。

它像一面冰冷的盾牌,也像一个无形的勋章,为她抵御了家庭变故带来的风雨,也指明了脱离现状的方向。

未来在哪里?

她不知道确切的答案。

但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条由无数习题、试卷铺就的路,能延伸向一个她渴望的、更远的地方。

她要走出去。

离开这个让她窒息、让她无所适从的“新家”。

离开清江的桎梏。

走得越远越好。

这个念头在心头盘旋数年,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和坚定。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阳光有些刺眼。

她捧着自己的奖杯和证书,像捧着一把开启远行之门的钥匙,走回队列,眼神眺望着操场尽头那排高大的教学楼外,被夏日热浪蒸腾得模糊不清的地平线。

未来的风,似乎己经能吹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