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梦中听见女儿喊饿,看见月娥抱着孩子哭的撕心裂肺,满眼绝望的指责他不是个男人……他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掉了一滴浑浊的泪。
一场梦,走马观花般的看完了他的前半生。
十七跟月娥结婚,十八生了大闺女,十九生了二闺女。
二十一那年,月娥怀了双胎。
因为他***,下雪天打牌入了迷,半夜三更还不回家。
月娥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儿,半夜出来查看,结果半道上摔了一跤,就发动了。
龙凤胎一个都没保住,月娥还在医院里大出血,差点把小命都搭进去。
而李劲松在昏暗的小屋里耍牌、吃酒,肾上腺素飙升。
短短一个晚上,赌上头了的他,搭进去全家一年的嚼用。
爷奶因此受了***,老伤复发,病榻缠绵之际,还放心不下他这个不孝子孙。
把珍藏了一辈子的军功章,拿出来换了钱,给他平账。
谆谆教导他,往后跟那些狐朋狗友都断了,牌,也不要打了。
可他吊儿郎当,没当回事。
拿着平账剩下的钱,一头扎进了小黑屋,发誓要逆天改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可结果呢?被扔出来的时候,李劲松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又背了五百块钱的债。
全家勒紧裤腰带,整整三年揭不开锅。
为了攒钱,亲妹子小雪为了一百块钱的彩礼,稀里糊涂的嫁了出去。
没两年就因为难产,死了。
那年,小雪还没二十……爹为了给他还债,不要命似的上山打猎,终于,在猎着一头熊的时候,两败俱伤。
熊卖了,账平了。
可爹也没了。
他死的时候,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叹息一声,就去了。
死不瞑目。
连句遗言都没留给他。
同年,月娥生了三女儿桃桃。
打从那之后,月娥就像是一朵被吸干了养分的花,渐渐枯萎。
他娘更是干瘦干瘦的。
娘俩瘦弱、纤细的身子撑起了整个家,他的日子,还是浑浑噩噩。
没几年,娘也走了。
她对自己失望至极,甚至跟月娥说,不要他扶棺,怕他脏了自己的轮回路……李劲松崩溃,打从那之后,才认认真真收了心,拿起了爹留下的猎枪,赶山打猎,好好跟月娥过日子。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亲人。
午夜梦回的时候,李劲松常常在想,要是他没有打牌,是不是,事情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呢?他心里难受,颤着手给三闺女打了电话。
漫长的忙音过后,传来他闺女桃桃疲惫的声音,“喂,爸,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没,”李劲松想到了月娥,“我这不是想着,快到你娘的忌日了,你看看啥时候有时间,回家一趟?”他也想闺女了,只是仨闺女都不大待见他。
只有桃桃,没见识过他年轻的时候多混账,父女俩还能说两句话。
月娥还在的时候,仨孩子还三五不时打电话过来,偶尔碰见他接的。
张嘴喊娘,意识到接电话的是爹,客气的喊了一句爹,然后扭脸就问,我娘呢?饶是如此,等月娥走了,电话都少了。
李劲松的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李舒桃沉默半晌,“爹,我也忙,小幺这段时间一直发烧,我……”闻言,他忙不迭的,“那看顾好孩子,我这儿,你啥时候有空再来,也行。”
对面叹息一声,“爹,后天吧,我跟大姐、二姐都回去一趟,顺带给娘添坟。”
李劲松只觉着自己被巨大的惊喜笼罩,连声应下,“哎哎哎,好。”
挂了电话,李劲松又抖擞起来,背着手,迈着小碎步去了这儿最大的商城。
他混账了半辈子,可运道不错,前几年赶上了拆迁。
温暖的老屋被推倒,化作了银行卡里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商超很大,整整五层。
他在一楼买了新鲜的水果、蔬菜、上好的鱼虾肉蛋。
米面也没了,他顺手又拎了一袋子。
而后,循着记忆,在零食货架上翻找着孙儿们喜欢吃的小零嘴。
小推车满满登登,堆的像个小山。
生怕不够用,他还推了俩。
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推着俩小山高的购物车,走在商超,回头率嘎嘎的。
“啊啊啊啊,救命啊!杀人了!”什么?李劲松目瞪口呆,一抬头就看见那持刀的王八犊子满脸凶光,寒光奕奕的匕首上,还啪嗒往下滴着血。
一把年纪,跑不动。
倒是身旁还有个扎着羊角辫,哭的满脸泪水的小女孩。
李劲松心下叹息,捞起孩子,反身给她挡了一下。
天旋地转之际,李劲松有些释然。
好吧,***一辈子,临死做了件好事儿。
月娥,我来找你了……~北风呼号,寒风凛冽。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给天地都妆点上了新的外衣。
屋子里一豆灯火如织,烟雾缭绕。
“靠,老子这把又赢了!给钱给钱!”李劲松正在发呆,他不可思议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五哥,看啥呢?”李劲松发小张建业叼着烟,嘿嘿一笑,“你要不要上手搓两把?我今天手气可好了,坐下就没输过。”
张建业得意一扬眉,“看见没,都赢十五块钱了。”
他天生就是一个碎嘴子,这时候,更是搂不住话头。
“我爹天天说那些在工厂的多牛逼,我看也就那样,”张建业有些不屑的,“我三两天就能赚他们一个月的工钱了。”
张建业滔滔不绝,可李劲松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黄历。
1982年,11月11日。
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是月娥出事儿的那天。
老天爷待他不薄,居然让他回到了这个关键节点上。
李劲松站起身,慌乱的把衣裳扣子都扣上,面对张建业的懵圈,他只丢下一句,“玩差不多,就赶紧回家,天色不早了。”
他扬长而去,张建业更懵逼了。
挠了挠脑壳,嘀咕道:“不是,以前不都是我拉着你回家的吗?”李劲松前脚刚走,后脚,掀了帘子就进来一个眼角带疤的男人。
他站着,在小小的屋子里打量了一圈,没看见李劲松,皱了眉头。
“建业,老五呢?”张建业打牌上头,被打扰,还有些不高兴,一抬头,看见来人是王冲。
登时就笑了,“原来是王哥啊。”
“老五呢?”张建业傻乐呵,“嘿嘿,谁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刚刚走了。”
王冲:“?”他懵了一下,“走了?”“对啊,”张建业缺根筋,吐槽道:“刚刚还劝我早点回家呢,我这牌运正好,你说,他整这话,不是扯淡么!”王冲:“…………”算了。
抓着一个算一个吧。
“来,建业,哥跟你打两把。”
“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