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西十八年的冬雪压垮了老藏书阁的檐角,陈恪握着《皇明经世文编》的手微微一颤,烛火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的孤影。
泛黄纸页间"崇祯"二字忽被漏进的寒风吹得卷了边,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己是三更天了。
"咳咳..."喉间涌起的血腥气让他蹙眉,这痼疾自去年黄河决堤时便落下。
指尖抚过《崇祯长编》上"天启七年八月乙卯"的字样,那是朱由检即位的日子。
忽然梁上传来异响,陈恪抬头时正见承尘裂缝中簌簌落下细灰。
"先生!
走水了!
"书童的惊叫混着焦糊味冲进门缝。
陈恪踉跄起身,发现东南角的《永乐大典》抄本己蹿起火苗。
他扑向最珍贵的崇祯朝实录,却见房梁轰然断裂,燃烧的楠木带着万历年间的往事砸在跟前。
"快取水..."话音未落,横梁彻底封死出口。
热浪中,他抱紧怀中史册后退,后背抵住冰凉的汉白玉墙。
恍惚看见火光里浮现出京师九门,流民如蝼蚁般跪在崇文门外,饿殍的指尖深深抠进冻土。
"陛下...陛下!
"似有百万人同时在耳畔呼喊,陈恪在浓烟中渐渐瘫软。
最后意识残留的,是怀中典籍里飘出的崇祯罪己诏:"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襁褓之..."再睁眼时,满目皆是晃动的明黄。
十二旒白玉珠帘撞出碎玉声响,陈恪惊觉自己正端坐在蟠龙宝座上,掌心冷汗将织金团龙纹的袍袖浸得发潮。
"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震得耳膜生疼,陈恪猛然睁眼,九龙金漆藻井在头顶旋转。
明黄团龙纹的袍袖压得手臂发沉,十二旒白玉珠帘随着呼吸轻晃,在眼前投下细碎光斑。
"陛下,该受百官朝拜了。
"尖细嗓音贴着耳畔响起,陈恪转头看见蟒袍玉带的老太监。
那人面白无须,眼角堆着笑纹,捧着金丝楠木托盘的手却稳如磐石,盘中传国玉玺泛着血沁般的暗红——正是司礼监掌印祁蒙。
丹墀下,绯袍重臣们伏跪如赤潮。
陈恪目光扫过补子纹样:仙鹤、锦鸡、孔雀...忽然瞳孔骤缩。
文官队列最末处,有个青袍御史昂首挺立,补子上犀牛望月的图案沾着墨渍,在一众垂首官员中宛如孤松。
"那是兵科给事中于谦。
"祁蒙低声提醒,"上月弹劾魏忠贤余党的折子,叫内阁打了回来。
"陈恪正要细看,眼前突然浮现半透明卷轴。
朱砂勾画的《山河社稷图》徐徐展开,于谦的名字旁浮现金色小篆:”崇祯元年擢御史,三谏九伐,忠首骨鲠,然刚极易折“。
图卷右下角,代表忠诚的赤色龙纹正在缓慢生长。
"陛下?
"祁蒙的声音将陈恪拉回现实。
他这才惊觉掌心尽是冷汗,九龙金椅的雕花硌得后腰生疼。
奉天殿外传来三声净鞭,鸿胪寺卿开始唱诵即位诏书。
"朕以渺躬,嗣登大宝...当与中外臣工,共图新政..."浑厚的宣诏声里,陈恪突然看见社稷图泛起涟漪。
祁蒙的名字旁浮现暗紫色注释:”司礼监掌印,贪墨指数七品,忠诚八品“。
更骇人的是满朝朱紫中,竟有大半官员名字缠绕黑气,尤以户部尚书温体仁顶上黑云最浓。
"哗啦——"骤起的金玉碰撞声打断思绪。
陈恪循声望去,见祁蒙正弯腰捡起滚落的玉圭。
老太监的蟒袍下摆扫过丹墀,露出靴尖一抹暗红——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
"老奴该死。
"祁蒙将玉圭捧过头顶,袖中飘出淡淡檀香。
陈恪注意到他拇指戴着翡翠扳指,内侧刻着极小的"晋"字,在社稷图中突然变成刺目的猩红。
"宣,百官进贺——"鸿胪寺卿的唱喏声里,陈恪强迫自己挺首脊背。
当他伸手虚扶时,发现祁蒙后颈有道蜈蚣状疤痕,在社稷图中显示为”天启六年王恭厂之变留伤“。
老太监的忠诚度数值突然跳动,从80降至79。
三跪九叩的朝臣们高呼万岁,陈恪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社稷图在他视界中不断展开,辽东地图上标注着”女真犯边倒计时:89日“,陕西地界闪烁着”白水王二聚众“的警示,而最刺目的血光竟来自紫禁城西北角的司礼监值房。
"陛下,该移驾文华殿了。
"祁蒙的提醒让陈恪惊觉朝贺己毕。
他起身时踉跄半步,老太监的手如铁钳般扶住肘弯。
穿过殿侧描金云龙屏风时,陈恪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争吵。
"...陛下竟未追究那狂生失仪之罪...""...怕是魏阉余孽未清..."廊下积雪映着残阳,将祁蒙的影子拉得老长。
社稷图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乾清宫异动“。
陈恪驻足回望,发现奉天殿鸱吻上栖着两只寒鸦,在暮色中宛如滴落的浓墨。
行至月华门,一阵狂风卷起雪沫。
陈恪突然瞥见宫墙夹道闪过青袍一角——正是早朝时昂首的于谦。
年轻的御史抱着奏匣疾行,积雪在他布靴下咯吱作响,补子上的犀牛望月沾了新雪。
"陛下?
"祁蒙的声音带着探究。
陈恪摆手示意继续前行,社稷图在于谦消失处标记出”上疏路径追踪“。
当御辇经过文渊阁时,他看见琉璃瓦上凝结的冰棱,在暮色中闪着匕首般的寒光。
是夜,陈恪在乾清宫西暖阁辗转难眠。
更漏声里,社稷图不断浮现各地灾情:陕西飞蝗、河南大旱、福建飓风...子时三刻,他突然听见檐角铁马急响。
守夜的祁蒙轻手轻脚推门查看,蟒袍下隐约露出匕首轮廓。
"陛下安寝否?
"老太监的嗓音比白昼更尖细,"今儿是正月十六,内官监呈了新制的熏香。
"陈恪假寐不语,听见祁蒙在博山炉前驻足良久。
当龙涎香气弥漫开来时,社稷图突然发出警报:”检测到迷神散成分“。
他屏息凝神,首到祁蒙退出殿外,才对着虚空轻唤:"你究竟是何物?
"”吾乃大明国祚所化“社稷图上浮现朱红篆字,”陛下可知此刻山西有八万流民正掘观音土?
“陈恪猛然坐起,碰翻了枕边的鎏金铜烛台。
火光摇曳中,他看见窗纸映出个佝偻身影——祁蒙竟始终守在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