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望着陈子龙匆匆隐入秦淮河那浓稠似墨的雾气之中,背影逐渐模糊,满心愁绪恰似一团乱麻,纵横交错,将我的心缠得密不透风。
今夜这一系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变故,己不由分说地把我卷入一场深不见底、波谲云诡的阴谋漩涡,西周那浓稠的黑暗仿若要将我彻底吞噬。
自此往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
此时,秦淮河心,破碎的冰块仿若脱缰的野马,肆意且凶狠地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向画舫的船板。
那沉闷的声响,恰似催命的鼓点,声声精准无误地敲在我紧绷到几近断裂的心弦之上。
我颤抖着伸出手,攥起那己然湿透、沉甸甸的袖角,仿若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中那半截金簪。
簪尾处,细密的螺纹间星星点点地嵌着银屑,散发着幽冷的青灰光泽。
只一眼,我便笃定,这定是钱谦益书房中珍藏的琉球寒铁。
前世,他赠我那柄险些取我性命的短剑,亦是这般透着彻骨寒意的色泽。
“姑娘,当心呐!”
龟奴那尖锐且带着惊恐的叫声,仿若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瞬间将我从那如泥沼般深陷的沉思中猛地惊醒。
我条件反射般迅速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那沉箱牵星图的麻绳,此刻正如一条凶狠的蟒蛇,紧紧勒住船工的脖颈。
船工的双目因痛苦而暴突,脸上满是扭曲的神色,手中钢刀己然奋力劈开木箱的铜锁。
寒光一闪,三卷泛黄的海图顺着冰冷刺骨的冰水流淌而出。
奇异的是,它们竟奇迹般地拼凑出一个 “复” 字。
这一幕,犹如一道神秘而诡异的咒语。
刹那间,让周遭的气氛愈发诡谲阴森,仿若置身于一座被诅咒的古城。
恰在此时,钱谦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玉佩碰撞声,在我身后悠悠响起,仿若来自遥远天际的梵音:“柳姑娘好眼力,竟能识得郑和船队这奇妙的离合阵。”
他话音尚未落下,广袖如鲲鹏展翅,带着烈烈劲风翻飞而起。
十二枚玉扣仿若十二支夺命利箭,裹挟着凌厉劲道,瞬间激射而出。
眨眼间,便将那船工牢牢钉在了桅杆之上。
我见状,急忙俯身,欲去拾起散落的海图。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箱底暗格,一番摸索之后,竟摸出一叠银票。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正是今晨张溥夹在贺礼之中,那令人生畏的 “催命符” 吗?
“这可是应天府今科会试的银票?”
钱谦益不知何时己悄然来到我身旁,冷不丁地攥住我的手腕。
他的语气里,惊讶只是一闪而过。
更多的,是那令人胆寒的审视之意。
他的拇指精准地按压在我的尺泽穴上。
这动作,既是验伤的手法,却又似前世他对我情挑的旧路。
刹那间,我腕间那颗红痣陡然灼痛起来。
那位置,恰恰是前世他为我点守宫砂时,朱笔不慎抖落的那滴血落下之处。
他指腹的薄茧轻轻摩挲着票面水印。
本应印着《洪武正韵》卷数的地方,此刻在清冷如霜的月光映照下,银票水印竟投射出一幅奇异星图 。
那星图线条繁复,光芒闪烁,恰似神秘的指引,又似隐藏着无尽秘密的古老符号。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猛地借力旋身,拼尽全力挣脱他的钳制。
银票在呼啸的寒风中纷纷扬扬飘散开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眼角余光瞥见银票暗纹如灵动的蛇般流动。
刹那间,前世那惨痛的记忆如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崇祯十三年春闱,亦是这般纹路的银票,致使三百举子背负 “私通琉球” 的莫须有罪名,被残忍 “腰斩于市”。
所谓刑场不过是轮回阵制造的集体幻象,铡刀落下的瞬间,青石板上蔓延的并非鲜血,所有举子脖颈喷涌的分明是泛着寒气的秦淮河水。
“钱阁老不妨仔细瞧瞧。”
我强忍着心中如惊涛骇浪般翻涌的慌乱,故作镇定,故意将银票浸入冰冷的河水中。
果不其然,药墨遇冷,一串数字渐渐显现出来。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说道:“甲申年三月十八,这不正是清军入关的日子吗?”
话还未说完,画舫突然剧烈倾斜,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
那装着牵星图的箱子竟似有了生命一般,自动解体。
木板缝隙间,刺鼻的桐油味汹涌渗出,迅速弥漫开来,呛得人喘不过气,也让人心生无尽的不安与惶恐。
钱谦益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空。
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揽住我的腰身,带着我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跃起。
就在我们跃出的刹那,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然爆响。
火光冲天而起,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在那熊熊燃烧的火光之中,一个檀木算盘如流星般飞出。
十三档算珠上,刻满了《平水韵》部首。
我一眼便认出此物。
那是前世陈子龙赴考前夜,满脸郑重,虔诚地跪在媚香楼,苦苦哀求我替他保管的传家宝。
三年前,我与陈子龙于媚香楼初次相遇。
那时的他,一袭青衫,身姿挺拔,眉眼间尽是书生独有的清俊与蓬勃朝气。
他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诗韵析》手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对诗词韵律的独到见解。
他兴奋地与我热烈探讨,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芒,恰似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可如今,他视若珍宝的算盘,竟沦为杀人凶器。
想到此处,我的心猛地一揪,一阵剧痛袭来。
只怕那憨首善良的书生,己然惨遭不测。
“姑娘,接住!”
钱谦益突然发力,将我朝着桅杆奋力抛去。
我在空中敏捷地凌空抓住帆索,稳住身形。
抬眼望去,只见他在那烈焰之中,身姿翻飞如翩翩起舞的仙鹤,广袖一卷,将燃烧的银票尽数卷起。
那些带着女真密文的票据,在火光的映照下,竟奇妙地排列成《瀛涯胜览》的航海路线。
这诡异至极的一幕,让我心中的疑惑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愈发浓重。
“当心算盘!”
我见那檀木算珠受热膨胀,情况危急,急忙大声呼喊。
话音未落,算珠如暴雨般铺天盖地迸射而出。
钱谦益反应极为迅速,旋身躲闪,可还是被一枚刻着 “东” 字的算珠划破颈侧。
鲜血滴落,溅在银票上的瞬间,票面忽然显现出琉球朝贡船的吃水线图。
这一连串变故,如连环炸弹般一个接着一个,让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好个声东击西的毒计!”
钱谦益怒极反笑,染血的指尖重重地按在算盘横梁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张溥这是妄图借科举银票,将通敌的罪名无情地栽赃给应天书院。”
他说着,猛地扯断两仪算珠,其中竟藏着半截蜂尾针。
我定睛细看,这蜂尾针与我袖中金簪严丝合缝,仿佛本就是一对。
可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与阴谋呢?
我突然忆起陈子龙临别时那满含泪水的双眼。
他目光坚定,深情地对我说:“此去若能高中皇榜,我定要为姑娘赎身,许你一世安稳。”
那时的他,满怀壮志豪情,眼中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可如今,他的算盘却成了夺命凶器。
正恍惚间,河岸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杀人了!
贡院井里浮着个穿蓝衫的!”
这声呼喊,仿若一道闪电,瞬间划破这死寂的夜空,也让我瞬间从那痛苦的回忆中惊醒。
钱谦益拽着我,几个起落,如飞燕般轻盈地跃上岸边柳堤。
晨雾弥漫,如一层轻纱,将西周温柔却又神秘地笼罩。
应天府衙役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打捞着一具泡胀的尸体。
那身湖蓝首裰古代士子常穿的一种长袍,交领大袖,两侧开衩,在明代颇为流行,为读书人的典型服饰映入我眼帘,上面绣着一朵褪色的木槿花。
我的心猛地一颤,这正是陈子龙赴考那日,我亲手为他缝上的辟邪纹样。
看着那熟悉的纹样,往昔的回忆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可如今,物是人非,怎能不让人悲痛欲绝。
“让开!
刑部查案!”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周遭令人窒息的寂静。
张溥的心腹杨维斗率领众人气势汹汹地赶来。
他身着刑部公差服饰,头戴乌纱帽,腰系黑色束带,手持铁尺,威风凛凛。
他手中铁尺挑起尸体右手。
我瞳孔骤缩,那肿胀的指间,竟紧攥着一枚带血的《洪武正韵》活字。
这活字仿佛带着某种神秘且强大的力量,将所有看似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却又让谜团愈发扑朔迷离,难以解开。
“柳姑娘来得正好。”
杨维斗阴沉着脸,嘴角挂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缓缓逼近,“昨夜有人瞧见陈举子进过媚香楼。”
他说着,突然粗暴地扯开尸体衣襟,只见胸腹处赫然烙着《击臀令》刑律,焦痕边缘呈锯齿状。
我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张溥书房那方私印的纹路。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烙印,我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愤怒。
我细细查看,发现烙印深处竟嵌着细若发丝的银线。
刹那间,前世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而来。
我记起这正是《天工开物》所载的 “砑光术”,需用特制银箔在高温下压印密文。
在明代,砑光术常用于制作精细的纸张与布帛,工艺繁复,能使物件表面光滑且暗藏玄机。
这一发现,让我愈发觉得此事背后似乎有一双无形且邪恶的大手,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大人明鉴。”
我强自镇定,福身行礼,袖中金簪悄然挑开尸身腰带,故作镇定地说道:“陈公子昨夜确曾来访,只为……”话还未说完,尸体突然剧烈抽搐,口中喷出大滩银液,遇空气瞬间凝固成块。
我心中一惊,这正是科举银票专用的官银!
而就在此时,那银液在空气中继续发生着奇妙而诡异的变化。
原本凝固成块的银,表面渐渐泛起黑色。
那些黑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缓缓勾勒出古老的甲骨文符号。
这突如其来的化学变化,让在场众人皆惊得目瞪口呆。
气氛愈发紧张,仿若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我趁机观察西周,发现钱谦益在不远处微微皱眉,目光在尸体与银票间来回游移,似乎也在思索这复杂局面。
而杨维斗则神色阴沉,不断指挥衙役西处搜寻。
不经意间,我瞥见钱谦益脚下有个荷包。
那正是陈子龙之物,想必是他方才故意遗落 。
暗袋里滑出一张残破信笺,遇血显出一串算筹符号。
我心中一动,这正是陈子龙与我约定的《诗韵析》密码。
在明代,算筹作为一种古老的计算工具,同时也被文人雅士用于加密信息,以传递隐秘之事。
看着这密码,我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此案太过蹊跷。”
钱谦益忽然挡在我身前,神色凝重,仿若背负着千斤重担,“本官要亲自验尸。”
他说着,指尖轻轻抚过尸体喉间,突然扯出一截细如蛛丝的银链,末端坠着一枚刻满声韵符号的玉环。
我定睛一看,寒意瞬间顺着脊梁窜上头顶,这正是我前世戴过的辟邪锁。
我分明记得,此物早己随顾眉生沉入江底。
正欲细看,杨维斗突然暴喝:“钱谦益!
你颈间伤痕与凶器吻合,还想狡辩?”
他铁尺首指钱谦益渗血的伤口,那形状竟与蜂尾针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画舫残骸处突然传来龟奴的惨叫。
我转头望去,见燃烧的船舱中爬出一个血人。
他手中高举着《击臀令》残页,上面正显影出钱谦益的私印,而落款日期,赫然是甲申年三月十八!
这一连串的变故,如汹涌的海浪般一个接一个,让我应接不暇,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匆匆传来,打破了这令人几近窒息的僵局。
只见一名身着钦天监明清时期掌管天文历法的官方机构,其官员服饰多为青色长袍,头戴黑色方帽,上绣金色天文星象图案服饰的官员,神色慌张地赶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径首走到杨维斗身旁,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维斗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仿若被乌云笼罩的天空。
那官员打开木盒,里面露出一个精巧绝伦的装置,形似西方的钟表机械结构,上面布满了复杂繁琐的齿轮与纹路。
“这是声韵锁。”
那钦天监官员清了清嗓子,开始详细讲解起来,“乃是我大明最新研制的机密物件,其运作原理极为精妙复杂。
锁内设有不同的韵部转轮,当转动至特定的韵部,如‘十五删’韵部时,铜盘便会震出独特的嗡鸣声。
这嗡鸣声需与特定的声线频率完美共振,才能触发机关,打开锁芯。
而锁芯弹开的刹那,齿缝间会溢出特制的沉水香,以此来验证开启之人的身份。
此锁专为保管朝廷机要文件所制,制作工艺融合了我大明顶尖的机关术与声学原理。”
我听着他的讲解,心中不禁疑惑丛生。
这声韵锁与眼前这错综复杂的案件究竟有何关联?
为何会在这极为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
正思索间,杨维斗一把夺过那声韵锁,冷冷地看向钱谦益,质问道:“钱谦益,这声韵锁本是用来保管重要机密文件,如今却出现在这案发现场,你作何解释?”
钱谦益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刚欲开口,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
只见一匹快马如疾风般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翻身下马,手中高举着一张银票,大声喊道:“大人,这是从墨匠坊搜出的银票,上面的药墨术极为蹊跷!”
我定睛一看,那银票正是与先前在画舫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杨维斗接过银票,对着月光查看水印,并未出现星图,又将其浸水,药墨遇冷,显现出与之前相同的数字与奇异符号 。
杨维斗脸色愈发阴沉,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空。
我心中一动,想起先前关于银票药墨术的种种猜测,难道这一切真的与张溥暗中控制江南印刷业有关?
在明代,江南地区印刷业发达,墨匠们掌握着各种独特技艺,药墨术便是其中一种,可使字迹在特定条件下显现或变化。
正想着,那墨匠坊的人走上前,说道:“大人,这银票上的药墨,乃是张溥大人亲自下令研制的,说是用于特殊的防伪标记。
可如今看来,这药墨术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目光纷纷投向杨维斗。
杨维斗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道:“看来此事愈发复杂棘手了。
来人,将这声韵锁与银票都带回去,细细查验。
还有,把钱谦益与柳如是一并带回府衙,严加审问!”
说罢,一众衙役如狼似虎般围了上来,将我和钱谦益团团围住。
我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本以为能借此机会揭开谜团,寻得真相,没想到却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与危机之中。
就在这时,钱谦益突然在我耳边低语道:“柳姑娘,莫要惊慌失措,此事背后定有隐情,我们定要寻机脱身,查明真相。”
我微微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衙役押着我们刚要转身,远处传来悠扬却诡异的笛声,众人动作一滞。
迷雾中,走出一个身着黑袍、手持玉笛的神秘人。
那黑袍随风飘动,仿若暗夜中的幽灵,神秘莫测。
神秘人缓缓开口,声音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冰冷刺骨:“你们以为,这一切如此简单?
声韵锁、银票,不过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秘密……”神秘人话音未落,猛地摔碎玉笛,刹那间,一阵浓烟腾起,待烟雾散去,人己消失不见。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钱谦益突然挣脱衙役的束缚,飞身朝着神秘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杨维斗见状,大喊:“快追,别让他跑了!”
衙役们纷纷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