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开平四年,刚经历唐末的战乱,看似暂时平静的时局,确是暗流涌动。
这日上元夜,人们沉浸在节日的欢庆之中,似乎这喜乐的气氛是人世间痛苦的一剂良药。
街道两旁挂满了彩灯,宫灯、纱灯、走马灯,各式各样的灯火将整座城照得通明。
孩童们提着莲花灯在街巷中嬉戏,商贩们吆喝着卖着各式各样的元宵和花灯,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和芝麻汤圆的香气。
然而,御史府院内,却是一片静谧,只有风穿过院内几株竹子的沙沙声,映着书房微弱的灯光似乎与外边的热闹并不相干。
周裴仕坐在书案前,面前堆着一摞摞的公文。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他已经连续几日未曾好好休息,眼下积攒的公文如同一座小山,而上元节这日,他更是无暇顾及节日的热闹。
周裴仕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一份公文上,又是关于地方官***的奏报。
他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头。
这类案子向来棘手,若是处理不慎,不仅会影响朝廷威信,还可能引火烧身。
他拿起毛笔,在奏报上写下几句批语,字迹端正而有力。
窗外,传来女儿周青与丫鬟小桃的笑声,还夹杂着烟花绽放的声响。
周裴仕微微侧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院中的那株梅花。
梅花已经开了几日,暗香浮动。
他无暇观赏,他想起久未回家的女儿,如今终于回到自己身边,顿时涌起一阵酸楚。
几年前接她回来也是在这样的上元夜里,自己还陪她一起在院子里玩耍,那时也会坐在自己身边,听他说着上元节的故事。
幸福的时光都是短暂的。
“爹爹,青儿能进来吗?”
门外女儿周青唤道。
“进来吧。”
周裴仕舒展了蹙着的眉头,揉了揉略显酸困的眼睛应了一声。
周青轻轻推开房门看到还在伏案的父亲有些心疼,“父亲今日可否陪青儿一起去逛庙会,听小桃说那儿可热闹了。”
周青几步走到周裴仕身边撒娇地推了推他的胳膊。
周裴仕将拿在手的公文放下,心思有些微沉说到:“你与小桃去吧,爹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青。
“今日节庆,这些公文难道非要爹爹您一个人处理?”
周青略有些不悦。
周裴仕无言以对。
他看了一眼周青担忧的眼神,心中泛起一阵愧疚。
这时,管家周福再次走进书房“大人,又有公文送到。”
周裴仕头也不抬:“放下吧。”
管家将公文放在案头,犹豫了一下:“大人,我给您送些元宵过来。”
周裴仕摇摇头:“不必了,你且去吧。”
管家退下后,周青看了看烛光下的周裴仕,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墙上,仿佛一座沉默的山。
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那我给您带些好玩的东西,您也早些休息。”
周青脸上有一丝的不情愿,对父亲福了福身,轻轻地关上了门。
周裴仕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亏欠这个女儿太多。
御史府不大,四合院布局,却处处透着清新典雅的韵味。
院中以一个小巧的荷花池为中心,几尾红鲤在水中悠然游弋,偶尔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池边的青石台上,岁月的痕迹让石面略显斑驳,却更古朴。
池水倒映着天空,仿佛一面天然的明镜,将这个小院尽收其中。
荷花池的四周,是几株修竹,青翠挺拔,随风轻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竹影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偶尔有鸟儿栖息其上,叽叽喳喳,为这方寸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这里承载着周青最珍贵的记忆。
是她唯一的根,是她从小漂泊求学的日子里最温暖的港湾。
母亲在她六岁那年因病离世,父亲虽无再娶,但由于是前朝旧臣,并不得新帝信任,加之新旧朝交替,各种关系复杂,边境周边强敌环伺,为官几年实属不易。
便将她送往前朝已退隐归家的御医程颐那里拜师学医,每次节庆日回到家中,看到院中池水倒映着天空,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母亲年轻时在池边的石台上弄着她喜欢的那几盆花草,说是能为院子增添几分生机。
如今石台上青苔斑驳,也显了岁月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温暖。
周青站在庭院中,这个十七岁的少女仅以素银簪子挽住鸦青长发,月白襦裙洗得泛了霜色。
那双细目似三月烟雨笼着西子湖,让人看不透彻。
唇间一点朱砂色,不笑时如佛龛玉像般端肃,偶尔才透出几分未出阁少女的娇憨。
宛若庭院廊下那株百年白梅的气韵。
"小姐,老爷让咱们早些回来。
"丫鬟小桃说着为她披上锦缎斗篷,细心地系好带子。
"知道了。
"周青笑着应道,手指轻抚过斗篷上精致的刺绣,"父亲今晚定要熬夜批阅公文了!
"说这话时显得有些无奈。
小桃点头:"周福说刑部送来的案卷今晚必须看完,明日早朝要用。
"周青轻叹一声。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便将全部精力投入朝政。
她记得父亲常说:"青儿,为父要为这天下太平尽一份力。
""咱们给父亲带盏花灯。
"周青说着,提起裙摆跨出门槛。
小桃紧跟着周青走出了巷子。
汴梁城的夜晚热闹非凡。
相国寺外边的街市上,身着各色衣衫的行人匆匆而过。
有的商人肩挑货物,满脸汗水却步履匆匆;有身着华丽的衣裙的小姐,手持团扇,由丫鬟簇拥而行;还有的小贩,推着车,叫卖声中带着几分市井的烟火气。
街边的茶肆里,茶客们围坐在桌前,品茗谈笑,说书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引得众人频频点头。
酒楼门前,伙计们高声吆喝,招揽客人。
当铺前,几个行人正在典当物品,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街道上偶尔一队骆驼商队缓缓经过,骆驼背上驮着各色货物,铃铛声清脆悦耳。
孩童们追逐打闹,欢笑声回荡在街头。
周青难得看到如此热闹的景象,心情愉悦了不少。
二人在人群中穿行,不时驻足欣赏精巧的灯饰。
周青在一处卖面具的摊前停下,挑选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想象着父亲看到时无奈的表情,不禁莞尔。
忽然,一阵骚动从远处传来。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几名身着黑衣的衙役骑马疾驰而过,溅起一片尘土。
"出什么事了?
"有人问道。
"听说是西街的御史府走水了!
"一个商贩回答。
周青手中的面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御史府?
她的家?
心脏骤然紧缩,她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向家的方向奔去。
人群、花灯、欢笑声全都模糊成一片,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周青的脚步猛然停住。
远处,御史府的方向,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