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珠……娘说，意为雪天出生的明珠，希望她这一生光华璀璨，纵使满天纷飞的大雪也不能让其黯淡。
后来，这颗暗淡的明珠碎在漫天飞雪的塞北，死在那蛮子的餐桌上。
胡旋舞姬步步生莲，也抵挡不住那被八角、香叶、桂皮浸泡的江雪珠卤出的香味勾人心魄。
这孤苦的一生，她只后悔让仇敌死得太痛快……若能重来一遭，她不会搭上自己的一生……若能重来……若能重来……江雪珠再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狭小马车的车顶。
身旁的崔嬷嬷散发出的臭味充斥着整个车厢，臭得她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崔嬷嬷？
崔嬷嬷不是死了吗？
被她亲手杀掉的。
就在回府的马车上，用香囊，一个充满夹竹桃粉的香囊……她带着些犹豫、迷茫掀开帘子，外头皓月当空。
凉风吹过她的脸庞，江雪珠不禁长叹一声，眼角浸出丝丝泪珠。
“好啊——”“好什么？”
崔嬷嬷没好气地说，“好什么？
你个贱妇生的野种，若非夫人网开一面，你同你娘都得浸猪笼。
老身警告你，千万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此番大娘子生辰宴，让你进长安不过是夫人娘子仁慈，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参加完生辰宴还要回庄子干农活呢！”
江雪珠闻言手一抬，将眼角的泪珠抹干净，莞尔一笑。
像话本子里的那样重生了，是大喜事啊！
怎么能哭呢？
“嬷嬷，您说的是！”
她皮笑肉不笑地附和。
崔嬷嬷在庄子上见惯了江雪珠伏小做低的模样，眼前这副殷勤样也不足为奇，她像以往一般颐指气使：“若非是你偷偷写信寄给国公爷，恐怕府内还想不到有你这么个小***呢！
毕竟你娘早就死八百年了，不知道被野狗拉去哪个犄角旮旯变狗屎了！”
这些话江雪珠以往在庄子上没少听，庄子上的家仆每一个、每一个都说她是大***生的小***，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她看着崔嬷嬷，上一世她恨毒了她。
如今瞧着这副苍老的面庞，心中却升起别样的安心、踏实。
死前在国公府浸染数十年，阴损要命的招数屡见不鲜。
相比之下，这些个话只是刺耳，到底也没要她命。
“我跟国公爷血脉相连，他此番定是想念我了，才让我回府。”
“呸！”
崔嬷嬷啐了一口，道，“若非夫人点头，你以为你能如此轻松回府？
后宅之事都由夫人掌管，就连国公爷也不能越过夫人去！”
江雪珠挑眉，面上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崔嬷嬷可是夫人的陪嫁嬷嬷，若这夫人在后宅之事上说一不二，怎么嬷嬷这十几年来都只能待在庄子上？
是夫人不能把你调回府里？
还是不想崔嬷嬷你回府呢？”
崔嬷嬷嗫嚅了几下嘴唇，说不出个所以然，闷声道：“那是夫人要我在庄子上看好你这个小***！
哼哼，饶是老身看管了你这么些年，你还是如此牙尖嘴利！”
崔嬷嬷说着说着抬起手，想要给江雪珠一个耳光。
江雪珠伸手握住了崔嬷嬷的手腕，那清脆的耳光声久久未能响起来。
“一个无知幼童有何可惧？
难不成夫人没有其他的心腹丫鬟了？
竟然舍得派你一个老人家来庄子上干农活，这么些年连银子也不曾派人捎点给你……啧啧啧，崔嬷嬷，你这是一片真心错付啊！”
“胡说！
你胡说！”
崔嬷嬷激动挣扎，奈何她一把老骨头，使尽浑身力气也敌不过从小干各种农活粗活的江雪珠。
“不如？
我们做个交易吧？”
江雪珠微笑道，银白的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慵懒地坐着，墨色的瞳孔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怨气。
是了，崔嬷嬷看出了江雪珠眼里那浓重的怨气，像一个被关在地宫八百年的女鬼……她莫名其妙打了一声寒颤，这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
崔嬷嬷僵住了身子，不敢动。
“不要害怕呀，崔嬷嬷，这么多年的冷待，纵使再深的主仆情分也没了吧？
不如崔嬷嬷你跟着我？
我娘可是颍河谢家的独女，这金银珠宝，只要我开口，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崔嬷嬷有点怕这个像阴湿女鬼的江雪珠，但是不得不承认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极具诱惑力。
她这些年来这么磋磨江雪珠，不过是讨夫人欢心要些赏赐。
不说把她接回国公府享福，哪怕是给些金银珠宝也是可以的。
她这把老骨头，又没个一儿半女的，只希望风烛残年能安养天年。
这么些年在农庄干农活，还染上了风湿，每每到下雨天，她这膝盖就疼得不得了。
她托庄子附近的秀才给夫人写过几封信，希望夫人能念及她辛劳多年的份上，帮她一帮。
可惜都是石沉大海。
崔嬷嬷犹豫着开口：“可是……”可是这些年她如此折磨江雪珠，江雪珠当真能不计前嫌？
江雪珠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急不慢道：“崔嬷嬷，虽说这些年我确实不好过，但是至少没缺胳膊少腿的，这庄子上的馒头也没克扣我，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有点容人之量的。”
崔嬷嬷凸出的、浑浊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而后她道：“只要三娘子你给老奴想要的，老奴定不辜负三娘子！”
“呵呵。”
江雪珠干笑了几声，把崔嬷嬷的手腕放下来，接着道，“听崔嬷嬷口音，像是定州人士，若我在国公府混得风生水起，待我出府之日，定叫人给崔嬷嬷买个三进的大院子，如何？”
崔嬷嬷低头绞着手帕，她是家生子，从小浸淫后宅，自然知道江雪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以前那个懦弱胆小的江雪珠，崔嬷嬷定不答应跟夫人作对，那完全没有胜算。
而如今这个江雪珠，崔嬷嬷总觉得她哪里变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如此胆识和口才，跟夫人比也并非完全没有胜算。
她一把年纪了，也想为自己搏一搏。
这离回府还有几日，不如先看看江雪珠实力如何？
江雪珠上一世回府后，工于心计，自然知道崔嬷嬷的小算盘。
她道：“崔嬷嬷，让车夫改道充州，我送你份大礼！”
“大礼？！”
一个香囊被江雪珠扔出马车，她点头肯定道：“对，大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