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祖母的针线匣天还未亮,殷璃若的闺阁便点起了灯。
老夫人坐在绣墩上,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个紫檀木匣。
匣子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双虎头鞋,从婴儿巴掌大的尺寸,到如今能穿的绣鞋,鞋底都用金线绣着"长命百岁"的字样。
"原想着..."老人枯瘦的手指抚过鞋面缀着的东珠,"等你出嫁时,该穿这双..."她捧出一双正红色的绣鞋,鞋头缀着拇指大的南珠,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这是当年殷璃若母亲怀她时,一针一线绣的。
殷璃若跪在祖母膝前,额头抵着老人掌心。
翡翠镯子滑落,露出腕间一道浅疤——七岁那年染风寒,祖母三天三夜不合眼,她烧糊涂了乱抓,被自己指甲划伤的。
"傻璃儿..."老夫人突然扯断腕间佛珠,沉香木珠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咱们不嫁了!
就说你突发恶疾...""祖母。
"殷璃若拾起佛珠,一颗颗穿回丝线,"您还记得我十岁那年,您教我打算盘时说的话吗?
"老人泪眼朦胧中,看见孙女将佛珠重新戴回她腕上。
少女指尖温热,声音却稳如磐石:"算珠要拨在刀刃上,人情要用在关节处——这门婚事,就是殷家最好的关节。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
二堂哥的剑穗殷明澜闯进院子时,正撞见小厮们抬着嫁妆往外走。
"都放下!
"他腰间佩剑哐当砸在青石板上,惊得管事差点摔了手中的琉璃屏风,"三姑娘的嫁妆,我亲自验!
"众人噤若寒蝉。
这位大少爷十六岁就带着商队走西域,曾一人一剑逼退过马贼群,是殷家年轻一辈最锋利的一把刀。
厢房里,殷璃若正在试戴凤冠,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哥要是摔了我的珊瑚树,就拿你书房那套《海国图志》来赔。
""你还笑得出来?
"殷明澜一把扯下剑柄上的旧穗子——那是殷璃若七岁时编的,己经褪成了灰白色,"看看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纸,赫然是十年前两个孩子躲在祠堂立的"誓书",歪歪扭扭写着:"明澜永保护璃若,璃若永陪明澜"。
殷璃若指尖一顿。
"我跟你去京城。
"青年突然把旧剑穗系回剑柄,"己经跟族长说好了,咱们京城的绸缎庄...""哥。
"她转身按住他佩剑,"我要你留在江南。
"晨光里,兄妹俩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极了她五岁那年,堂哥背着她偷摘枇杷时的剪影。
三十里长亭送嫁队伍行至望江亭,江风掀起轿帘一角。
殷璃若忽然喊停,提着裙摆走向江岸——那里站着整整齐齐三排人:前头是看着她长大的老掌柜们,中间是各铺子的管事娘子,后头挤满了染坊绣房的工匠。
"三姑娘!
"绸缎庄的周掌柜捧着个锦盒,"这是大伙儿凑的..."盒中是把金算盘,每颗算珠上都刻着不同商铺的标记。
银楼掌柜红着眼眶:"您教的价通西海,咱们都记着呢。
"江风突然大了起来。
殷璃若解下腰间荷包,取出把铜钥匙扔给殷明澜:"哥,替我看着潮州船坞。
"她转向众人,声音清亮,"三年为期,我必让殷家商旗插到燕山脚下!
"浪涛声中,不知谁先唱起了《采菱歌》,那是江南女儿出嫁时,娘家人在渡口送别的调子。
西暗流初现官道转弯处,殷明澜突然按住剑柄:"有马蹄声。
"一匹白马逆光而来,马背上的人执玉笛,衣袂翻飞如鹤翼。
谢无涯的笛尖挑开轿帘:"此去王侯深似海。
"他目光扫过殷璃若发间的金凤钗——那是他去年从西域带回的及笄礼,"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殷璃若轻笑,从袖中取出半枚青铜虎符:"我要你查的事...""北疆军粮案牵连太师府。
"谢无涯突然压低声音,"苏家女前日进宫见了太后。
"轿帘落下前,殷璃若将一本账册抛给他:"告诉漕帮弟兄,按第三策行事。
"远处传来号角声,送嫁队伍即将进入官驿。
殷明澜最后看了眼妹妹的花轿,突然策马扬鞭冲向相反方向——那里,潮州船坞的商旗正在朝阳下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