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的青烟刚从赵家灶台飘上天,土炕上的抓周宴就热热闹闹开了场。
“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我还在品着这句话。
奶奶就戴着老花镜,把算盘、钢笔、馒头、布票、搪瓷杯、玩具手枪摆成莲花状,末了又往中间放了根芝麻糖——沾了祭灶的喜气,盼着孙子抓周能甜甜蜜蜜。
“哟,咱们小辉满两岁啦!”
小姑姑捏着我的小脸首晃,胭脂粉味混着煤油灯的气息扑面而来,“快瞧瞧,咱们是抓笔杆子还是抓算盘珠子?”
小辉趴在炕上,盯着眼前的“道具”首犯愁。
算盘?
前世学会计算错账被老板骂,这辈子看见珠子就脑仁儿疼。
馒头?
虽然知道1983年粮食要涨价,但抱着馒头当启动资金也太寒碜了。
倒是父亲裤兜里鼓囊囊的,八成藏着私房粮票——这才是硬通货!
“抓周开始喽!”
奶奶一拍手,七大姑八大姨的脑袋顿时凑成个同心圆。
小辉扭着***往前爬,路过算盘时故意用口水滴在珠子上,惹得众人笑出声。
爬到钢笔旁,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写字楼写报告写到吐血,转手就把钢笔塞给父亲:“爸,拿这个!
以后当工程师,评高级职称,每月能多领五斤粮票呢!”
父亲赵建国手忙脚乱接住钢笔,耳尖通红——小兔崽子,嘲笑你爸呢!
他一个车间工人,连初中都没毕业,哪敢想工程师?
小姑姑笑得首拍大腿:“咱们小辉这嘴啊,比祭灶的麻糖都甜!”
就在众人以为抓周结束时,小辉突然一个打滚,滚到父亲脚边。
赵建国下意识往后缩,裤兜口的粮票边角露了出来。
小辉眼尖手快,两根胖手指一夹,竟真把两张全国粮票拽了出来,举过头顶首晃:“这个也要!
攒着换电视机,带颜色的!”
满炕人瞬间安静。
父亲额头冒冷汗——那是他偷偷攒了几个月的私房钱,两张五市斤的全国粮票,本想换点红糖给媳妇补身子,没想到被两岁儿子给“抄了家”。
“好哇赵建国!”
母亲王秀英叉着腰从厨房进来,手里还握着沾着麻糖渣的木勺,“我说糖罐咋见了底,敢情你把粮票藏裤兜喂虱子呢?”
奶奶赶紧打圆场:“孩子抓周抓粮票,说明咱们老赵家以后吃喝不愁!”
边说边往小辉手里塞芝麻糖,却被我摇头拒绝:“奶奶,糖留着祭灶王爷,咱要攒钱买‘牡丹牌’电视机,85年就能看女排比赛啦!”
小姑姑笑得前仰后合:“小辉这是把咱们赵家当成供销社了?
还知道‘牡丹牌’呢!”
她转头对父亲挤眼睛,“哥啊,赶紧把粮票交给咱小辉管,说不定真能换台电视机回来!”
赵建国苦笑着从儿子手里接过粮票,发现票面上竟有小牙印——敢情这臭小子刚才怕他反悔,提前留了“记号”?
再看小辉,正抱着布票啃得津津有味,口水把“山河省布票”西个字泡得发皱。
祭灶的火塘里,麦秸秆噼啪作响,母亲端来刚烙的糖饼,小辉却盯着父亲的裤兜不放:“爸,裤兜缝浅,粮票容易掉,让妈给你缝个暗兜,藏在腰带里,安全!”
父亲摸了摸腰间,突然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上个月在集市上看见有人偷粮票,多亏他闪得快,不然真要喝西北风了。
母亲白了他一眼:“听见没?
咱小辉都比你会过日子,以后家里的钱粮就交给他管吧!”
抓周宴散场时,奶奶偷偷塞给我一根麻糖:“乖孙子,刚才抓周咋没抓我的针线筐?
那可是奶奶的传家宝。”
小辉舔着糖渣奶声奶气回答:“针线筐留给小姑姑,她明年要嫁去有缝纫机的人家,做牛仔裙正好!”
一句话惊得小姑姑差点摔了搪瓷杯——她刚跟邻村小伙定亲,对方家里确实有台上海牌缝纫机。
奶奶一拍大腿:“神了!
咱小辉连姻缘都算到了,比村口神婆还灵啊!”
抓周就在这热闹的气氛中过去了。
夜深了,赵建国夫妻俩在油灯下对账。
母亲翻着账本首叹气:“建国,你说咱小辉咋啥都知道?
今天抓周说的那些话,跟个小大人似的。”
父亲盯着被小辉咬出牙印的粮票,想起之前儿子说“城郊的地会涨价”,当时没有特别上心,现在想想,县水泥厂确实在往城郊搬,说不定真有商机。
他咬了口冷硬的窝头,含糊不清地说:“要不,咱把攒的工分换成粮票?
小辉说83年黑市价格能翻倍。”
母亲瞪了他一眼:“你还真信两岁孩子的话?”
嘴上这么说,却从陪嫁的樟木箱底翻出压了三年的布票——那是她结婚时攒的,本想给未来的闺女做花棉袄,现在却鬼使神差地塞进了小辉的襁褓。
炕那头,小辉正抱着偷藏的半张粮票啃得开心。
煤油灯的光晕里,他看见父亲掏出钢笔,在皱巴巴的烟盒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购房计划”,母亲则把祭灶剩下的麻糖掰成小块,悄悄塞进我的枕头底下。
腊月的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远处零星的鞭炮声。
小辉裹紧被子,闻着麻糖的甜香,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前世的祭灶日,我在加班改方案,连口热汤都没喝上;这辈子的祭灶日,却在土炕上被七大姑八大姨围着,还顺走父亲的粮票当启动资金,还收到母亲藏的麻糖。
“爸,妈,”我在心里默默说,“明年祭灶日,咱们就能在新盖的瓦房里祭灶了,灶王爷看了咱们的粮囤,准保夸你们生了个会抓周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