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猛地呛入我的喉咙和鼻腔,
带着一种锈蚀金属与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味。窒息感像一只冰冷铁爪,
死死攥住我的心脏,狠狠向下拖拽。耳边嗡嗡作响,是生命体征监测仪那催命般的长鸣,
单调而绝望,穿透耳膜直抵大脑深处。还有声音,断断续续,
肉:“……晚期了……没救……”“……拔了吧……省点钱……”“……拖累……”那声音,
刻薄而冷漠,来自我喊了十年“妈”的王金花。另一个,带着虚伪的沉痛,
是我掏心掏肺、奉上一切的丈夫,张明远。黑暗,沉重的、粘稠的黑暗,彻底吞没了我。
“哗啦——!”刺骨的寒意,真实的、带着物理冲击力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
我猛地从水里弹坐起来,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贪婪地攫取着空气。
冷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脖子疯狂地往下淌,睡衣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冻得我牙齿咯咯打颤。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是家里浴室熟悉的,
带着一点潮湿水汽和淡淡沐浴露的味道。我茫然地环顾四周。米色的瓷砖墙壁,磨砂玻璃门,
浴缸边缘那处不小心磕碰出来的细小裂痕……这是我的公寓浴室。头顶的白炽灯亮得晃眼,
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冷水,浴缸里的水几乎要满溢出来。窒息感……消失了?
我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光滑,没有插着冰冷的管子,
也没有肿瘤压迫带来的、令人窒息的肿胀感。只有皮肤下年轻、富有弹性的脉搏,正一下下,
有力地跳动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浴缸,
冰冷的水珠随着我的动作甩了一地。我踉跄着扑向洗漱台,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
急促地喘息,带起一片模糊的水雾。镜子里映出一张脸。苍白,
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眼窝下方是浓重的青影,
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的巨大惊恐和茫然。但……这张脸,年轻。没有化疗带来的枯槁,
没有病痛日夜折磨后的深深凹陷,皮肤紧致,唇色虽然此刻失了血色,却依旧饱满。这是我。
是二十四岁,还没有嫁给张明远,还没有被张家榨干最后一滴血,
还没有被那所谓的“家”拖累成癌症晚期,被拔掉氧气管的我!目光猛地扫向洗漱台角落。
一个硬质的东西硌着我的掌心。是手机。我抓过它,指尖冻得发僵,几次才成功按亮屏幕。
刺目的白光亮起,日期清晰地跳了出来——8月16日,
星期五下面一行小字:农历七月初九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瞬轰然倒流!
七月初九!明天,就是七月初十!是上辈子张家带着那个轻飘飘的空红包,来我家“提亲”,
轻描淡写地用一句“反正你家有钱”,就抹掉了我应得的彩礼,
却理直气壮要求巨额嫁妆的日子!也是我林晚晚,亲手把自己送进地狱的开始!
“呵……”一声低哑的、不成调的笑,从我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随即,这笑声越来越大,
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尖利,在狭小的浴室里回荡,撞在冰冷的瓷砖上,
又被哗哗的水流声粗暴地切割开。笑着笑着,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
和冰冷的浴水混在一起,灼烧着我的脸颊。是泪?还是未干的水?十年!十年掏心掏肺,
十年当牛做马,十年被他们当成取之不尽的提款机和不知疲倦的免费保姆!为了帮衬张家,
为了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我耗尽了自己的积蓄,掏空了父母的养老钱,
加班加到胃出血,最终换来的,却是癌魔缠身时,被他们像丢弃一块肮脏的抹布一样,
亲手拔掉氧气!张明远那虚伪的眼泪!王金花那刻薄的嘴脸!还有张家那些吸血的亲戚们,
冷漠的、理所当然的眼神!滔天的恨意如同熔岩,瞬间冲垮了刚刚重生带来的震惊和茫然,
将我整个灵魂都点燃、焚毁!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着复仇!
我猛地关掉哗哗作响的水龙头。浴室里骤然死寂,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里的惊恐和茫然已经褪尽,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死寂,
和深不见底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疯狂恨意。林晚晚?不。我抬手,抹去镜面上模糊的水汽,
指尖用力划过那个湿漉漉的名字。从今往后,只有林晚。那个叠字的“晚”,
连同那个愚蠢、软弱、为爱痴狂到害死自己的林晚晚,已经死在了那间冰冷的病房里,
死在了那声刺耳的长鸣中。冷水依旧沿着发梢滴落,寒意刺骨,
却让我混乱灼热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每一丝感官都被放大,清晰地感知着这重生的躯壳,
感知着胸腔里那属于年轻生命的、充满力量的心跳。这力量,不再是用来供养那些蛆虫的。
而是用来,碾碎他们!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时间无声跳动。离“提亲”的七月初十,
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时。足够了。我扯过旁边架子上的浴巾,胡乱擦干身体和头发。
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最后的洗礼。
湿透的睡衣被扔在地上,像一团肮脏的抹布。我换上干爽的家居服,布料接触皮肤的瞬间,
温暖而踏实。走到客厅,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经次第亮起,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冷漠的轮廓。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的身影,单薄,却挺得笔直。我拿起手机,没有半分犹豫,
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却在上辈子最后时刻才看清其价值的号码。
“嘟…嘟…”电话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起。“喂?林小姐?”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这么晚,有什么急事?”是陈律师,
林家用了二十多年的家族律师,也是父亲最信任的人。上辈子,我为了所谓的“爱情独立”,
愚蠢地疏远了这些真正能保护我的人。直到躺在病床上,
看着父母为了我的医药费四处求告碰壁,才悔不当初。“陈叔,”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质地,“我需要您立刻帮我处理几件事。
非常紧急。”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被我这不同寻常的语气和深夜来电的紧迫性所惊动。
“你说,林小姐。”“第一,”我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我名下所有账户,
除基本生活费外,立刻进行最高级别的资产冻结和转移保护。
包括父母在我名下的那些基金和理财,全部启动保护程序。现在,立刻执行。
” 我报出了几个关键账户的名称和密码。“明白。
我立刻联系银行和信托机构启动紧急预案。”陈律师的声音瞬间变得严肃无比,
敲击键盘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第二,
”我的目光落在窗外远处张明远家那栋老旧居民楼模糊的轮廓上,眼神淬了冰,
“帮我找一个账户。一个……看起来干净,但实际处于灰色地带,
非常容易被监管盯上的账户。最好是境外,关联复杂,短期内无法解冻的那种。
我要转一笔钱进去。” 上辈子在张明远公司做牛做马,替他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务时,
无意中瞥见过这么一个账户,当时只觉得心惊胆战,现在想来,简直是天赐的复仇工具。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林小姐,这……风险极高!一旦资金进入,
很可能……”“我知道后果。”我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我就是要它被冻结。越快越好。
资金来源,就用我那个‘嫁妆’专用账户。金额,八十八万。”“八十八万?!
”陈律师失声,“那是您……”“对,就是他们明天想要的‘嫁妆’。
”我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密码,用张明远的生日。970315。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
陈律师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小姐……您确定要这样做?
这……这几乎等同于……”“钓鱼执法?”我轻轻替他说完,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窗,“陈叔,您只需要告诉我,技术上,能否做到?法律上,
只要我‘不知情’,这笔钱‘自愿’转入了问题账户,后续被冻结调查,与我何干?
”又是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技术上……可行。”陈律师的声音恢复了专业性的冷静,
但依旧凝重,“账户我能找到。时间节点也能大致控制。但林小姐,这太冒险了!
一旦对方反咬……”“他们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证据。”我的语气带着笃定的轻蔑,
“况且,后续的‘热闹’,还没开场呢。您按我说的做。所有操作痕迹,务必干净。
”“……好。”陈律师终于应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沉重,“我会处理好。
您……务必小心。”“放心,陈叔。”我的声音放软了一丝,
“帮我……再联系一个可靠的人。要那种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做事有分寸,
能把‘讨债’演得逼真,又不会真触犯法律的人。钱不是问题。
让他明天下午……准时去张家门口‘上班’。”“……明白了。
”陈律师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了然,甚至隐约透出点狠劲儿,“包在我身上。”挂断电话,
世界重新陷入寂静。窗外的灯火依旧璀璨,映在我眼中,却像是地狱入口摇曳的鬼火。
我走到客厅角落的酒柜前,取出一支父亲珍藏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水晶杯,
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芒。我端起杯子,没有喝,
只是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复仇的齿轮,已经悄然咬合。
冰冷的酒液气息钻入鼻腔,带着橡木桶的醇厚和酒精的辛辣,
奇异地将胸腔里翻腾的恨意稍稍压下去一丝,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心。
我需要的不是醉意,而是绝对的清醒,用来欣赏明天那场由我亲手拉开帷幕的“好戏”。
“张明远,王金花……”我对着虚空,对着窗外那个模糊的方向,无声地举杯,眼神如刀,
“‘嫁妆’准备好了。这份‘厚礼’,希望你们……接得住。”翌日,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虚伪的、令人作呕的“喜庆”味道。门铃响了。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
瞬间刺穿了我刻意维持的平静假象。上辈子,就是这声门铃,开启了我长达十年的噩梦轮回。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暴戾,对着玄关的镜子,
扯出一个温顺、甚至带着点羞怯的笑容。镜子里的人,眉眼低垂,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沉浸在待嫁幸福中的温婉女子。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容的皮下,
是淬了剧毒的冰棱。打开门。果然,还是那几张脸。张明远站在最前面,
穿着一身崭新的、却明显不太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脸上堆满了自以为深情的笑容。他手里捧着一个……红得刺眼的信封。薄得可怜,
仿佛里面只塞了一张纸片。“晚晚!”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表演的激动,
张开手臂就要抱过来。我巧妙地侧身让开,只让他抱了个空,脸上的笑容却更甜了,
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明远,叔叔阿姨,你们来了,快请进。” 我的目光扫过他身后。
王金花紧随其后,穿着一件同样崭新的、印着俗气大花的枣红色外套,
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她那双浑浊的小眼睛,从进门开始就没离开过我家的客厅摆设,
像探照灯一样贪婪地扫视着,毫不掩饰。
张明远那个游手好闲、眼高于顶的弟弟张明辉也来了,穿着紧身裤豆豆鞋,嚼着口香糖,
一脸的不耐烦,眼神却同样黏在客厅那台大尺寸电视上。“哎哟,晚晚啊,你看你,
还是这么客气!”王金花一步抢上前,亲热地拉住我的手,手指粗糙得像砂纸,
指甲缝里还带着点没洗干净的污渍。她用力拍着我的手背,力道大得生疼,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家人?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脸上却笑得更加温婉可人,顺势抽出手,招呼他们坐下:“叔叔阿姨快坐,明辉也坐。
我去倒茶。”转身走向厨房的瞬间,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
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才能勉强克制住回身撕碎那张虚伪老脸的冲动。
端着茶盘出来时,客厅的气氛已经“热络”起来。王金花正摸着沙发扶手,
啧啧赞叹:“这料子,这做工……得花不少钱吧晚晚?我就说嘛,还是你们家底子厚实!
”张明远则“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晚晚,为了我们的未来,你辛苦了。
”张明辉已经大喇喇地打开了电视,音量调得震天响,自顾自地换着台。
我把茶杯放在他们面前,温热的茶水在精致的骨瓷杯里微微晃动。王金花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立刻放下,仿佛那茶水烫嘴似的。她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更“和善”的笑容,
那双贪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晚晚啊,”她拉长了调子,开始了,“你看,今天呢,
是明远正式来提亲的好日子。我们张家,是讲规矩、重情义的人家!”她说着,
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装深情的张明远。张明远立刻会意,拿起那个薄得可怜的红包,
双手递到我面前,脸上是无比郑重、仿佛捧着稀世珍宝的表情:“晚晚,这是我的心意!
请你收下!” 那红包轻飘飘的,被他捏在手里,边缘甚至有些皱巴巴的。上辈子,
就是这轻如鸿毛的一捏,像一根针,扎破了我所有关于爱情和婚姻的美好幻想。那时,
我还会感到一丝委屈和难堪,现在,只觉得荒谬又可笑。我没有立刻去接。
王金花立刻接上话茬,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令人作呕的腔调:“哎呀,
晚晚!我们明远对你,那可是掏心掏肺,一片真心啊!这彩礼呢,就是个意思意思,
走个过场!对吧?咱们两家,谁跟谁啊?”她身体前倾,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
那股浓重的廉价雪花膏混合着隔夜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再说了!晚晚,
谁不知道你家条件好?你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闺女,那金山银山不都是你的?
以后还不都是你们小两口的?我们张家呢,情况你也清楚,明远他爸身体不好,明辉又还小,
正是花钱的时候……”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精明算计,
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宣判:“所以啊,晚晚,这彩礼呢,意思到了就行,
咱们就免了!啊?免得麻烦!但是呢,这嫁妆……”她刻意拉长了声音,
脸上挤出更多虚假的笑容,手还用力拍了拍我的膝盖,
仿佛在施舍什么天大的恩惠:“这嫁妆!你可得让你爸妈多准备点!这是你的脸面,
也是我们老张家的脸面!房子呢,我看你家市中心那套就不错,地段好,
以后生了孩子上学方便!车子嘛,明远上班需要辆体面的,我看那个什么B开头的就不错!
还有现金,怎么也得来个百八十万压箱底吧?这样你嫁过来,腰杆子才硬气!
我们张家脸上也有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张明远依旧保持着递红包的姿势,
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微笑,仿佛他妈说的是天经地义的金科玉律。张明辉盯着电视屏幕,
对这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是不耐烦地又换了个台。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贪婪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