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沈亦舟推开办公室门时,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块被打碎的金子。
手机屏幕亮着,是苏晚的消息:“落地了,取完行李大概七点半。”
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指腹摩挲着那个“晚”字,回了个“等你”,然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
秘书迎面走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她递上一份签好的文件:“沈总,林小姐下午来过电话,问您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不回。”
他接过文件,指尖划过纸张边缘的烫金公司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让厨房不用准备我的份。”
话出口的瞬间,他想起早上出门时,林微正在厨房煎蛋,阳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她轻声问“晚上想吃什么”,他当时只说“看情况”。
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他笔挺的身影。
他对着反光的金属壁理了理领带——还是那条深灰色细格纹的,林微上周买的。
那天早上她把领带放在玄关的大理石台面上,旁边摆着他的公文包,她轻声说“试试这个”,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
他当时只是“嗯”了一声,没告诉她其实挺合适,也没告诉她,他前一晚在镜子前比划了三次。
机场到达口挤满了人,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旅客身上的香水味,形成一种复杂的气息。
沈亦舟站在“VIP通道”的牌子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米色风衣的身影。
苏晚瘦了些,头发留长了,发尾微卷,正踮着脚朝他挥手,笑起来时眼角的梨涡陷得很深,像两汪盛着月光的泉。
“亦舟!”
她跑过来,风扬起她的风衣下摆,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指尖微凉,语气雀跃得像只刚归巢的鸟,“好久不见,你好像没怎么变。”
“刚落地就取笑我老了?”
沈亦舟的嘴角难得带了点笑意,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箱子很轻,大概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
他记得以前苏晚出门总爱带一大箱东西,化妆品占了半箱,那时他总笑她“像搬家”。
“才没有。”
苏晚仰头看他,眼神里的依赖像从前一样,几乎要漫出来,“国外的牛排总觉得没国内的香,去那家‘遇见’餐厅吧?
我记得你公司附近就有一家,靠窗的位置能看到街心公园。”
他没拒绝。
车停在餐厅门口时,苏晚突然指着他的领带笑,指尖轻轻碰了碰领带结“这花纹好眼熟,我以前是不是送过你类似的?
那年你生日,我在伦敦的跳蚤市场淘的,灰底白格……”沈亦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忘了。”
其实没忘那条领带被他收在衣帽间最深处的盒子里,和林微送的这条隔着两个衣架的距离。
餐厅靠窗的位置视野最好,暖黄的灯光落在铺着格子桌布的桌面上,映得苏晚的脸格外柔和。
她刚坐下就拿起菜单翻着,指甲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叽叽喳喳地说国外的趣事:“巴黎的面包店凌晨西点就排队,东京的樱花落得比想象中快,还有纽约的地铁……”沈亦舟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这条路他每天上下班都走,上周林微说街角新开了家面包店,牛角包烤得很脆,“刚出炉时能闻到黄油香”。
他当时没接话,此刻却清晰地想起她说话时,眼里闪着的细碎光芒,像揉碎了的星星。
“对了,”苏晚突然放下菜单,眼神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糖,“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工作室都找好了,就在你公司隔壁那条街,以后……”她的话没说完,邻桌突然传来一声的女声,像一把剪刀划破了餐厅的温馨:“苏晚?
还真是你!”
沈亦舟抬头,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林微就站在邻桌旁,身边跟着她的朋友肖冉,脸色白得像宣纸。
林微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细瘦的手腕,手里还提着个印着面包店logo的纸袋,袋口微微敞着,能看到里面金黄色的牛角包——大概是刚从那家她说“黄油香很浓”的店出来。
肖冉是林微最好朋友出了名的暴脾气,当年林微被迫联姻,她在咖啡馆里把菜单拍在桌上,指着沈亦舟的照片骂“冷血动物”。
此刻她叉着腰,声音大得整个餐厅都能听见,连邻桌的情侣都停下了刀叉:“真是不要脸!
知道人家结婚了还凑这么近?
挽着胳膊给谁看呢!
当我们林微是死的?”
苏晚吓得往沈亦舟身后缩了缩,肩膀微微发抖,眼眶瞬间红了,像只受惊的兔子:“我……我和亦舟只是朋友……我们没什么的……朋友?”
肖冉越说越气,往前走了两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响,“朋友需要单独约在情侣餐厅吃饭?
需要挽着胳膊笑成这样?
苏晚我告诉你,当年是你自己要走的,现在回来撬别人墙角,要点脸行吗?”
“还有你沈亦舟!”
肖冉转头指着沈亦舟的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对得起林微吗?
她为了你们家那点破事,咬着牙嫁给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
你就这么作践她?”
林微一首没说话,只是看着沈亦舟,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可沈亦舟偏偏能从那片冰封的湖面下,看到翻涌的暗流——那是她强压下去的委屈,是他看了三个月却从未真正读懂的情绪。
他被那眼神看得心头发紧,像有根线勒着,下意识地把苏晚往身后护了护,这个动作几乎是本能,却在做完的瞬间,看到林微眼底的冰面裂开了一道缝。
“这里没你的事,别胡说八道。”
他抬头对肖冉冷声说,声音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我胡说?”
肖冉气笑了,指着他护着苏晚的手,“你护着她?
沈亦舟你看清楚,坐在你对面的是谁的丈夫!
林微就在这儿,你眼睛瞎了吗?”
“够了。”
林微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肖冉,我们走。”
她转身就走,动作快得像在逃。
手里的纸袋从指缝间滑落,“啪”地掉在地上,几个牛角包滚了出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打了几个滚,黄油的香气混着灰尘的味道弥漫开来,像撒了一地的碎月亮,明明灭灭地刺痛着沈亦舟的眼。
沈亦舟下意识地想追上去,脚刚迈出半步,手腕就被苏晚拉住了,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湿意:“亦舟,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