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过了晌午,官道上的泥被晒得半干,踩上去能听见“咔嚓”的碎裂声。
柳青牵着墨蹄往前走,这匹老马跟着他跑了五年镖,性子比镖局的老伙计还沉稳,此刻却在岔路口猛地顿住蹄子,铜铃在空荡的风里晃出细碎的响。
“怎么了?”
柳青低头拍了拍墨蹄的脖颈,指腹触到它鬃毛里混着的草屑。
往常走到这儿,墨蹄总会往左边的岔路拐——那条近路能省半个时辰,是镖局走熟了的捷径。
可今天它偏着头,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前蹄在地上刨了刨,硬是不肯挪步。
柳青的目光沉了沉。
他松开缰绳,自己往岔路口走了几步。
路两旁的野蒿子被踩倒一片,断口处还凝着新鲜的绿汁,显然刚有人经过。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地面的浮土,心里“咯噔”一下——泥地里藏着几个被刻意抹去的蹄印,边缘还留着扫帚扫过的痕迹,但那蹄铁的形状他认得,是黑风寨常用的方头铁蹄,比寻常商队的要宽出半寸。
不止这一处。
他顺着岔路往里走了十来步,在一丛野酸枣树下又发现了新的痕迹:三个并排的鞋印,鞋底沾着的红泥不是本地所有,倒像是南边淮河沿岸的胶泥。
这伙人与黑风寨的马蹄印新旧程度相仿,显然是前后脚经过。
“两拨人?”
柳青摸了摸腰间的单刀,刀柄上的蓝布条被汗浸得发潮。
黑风寨的人他见识过,刀法路数野,却没什么城府,可这留红泥鞋印的,做事如此缜密,倒像是官府里的做派。
墨蹄忽然长嘶一声,脖子往西边的官道拧。
柳青回头时,正看见远处尘烟滚滚,隐约有车马声传来。
他迅速退回到主路,将墨蹄往路边的老槐树下牵,自己则隐在树后,单刀半出鞘,刃口映着日光,亮得刺眼。
来的是辆青布马车,赶车的是个精瘦的汉子,腰间别着把短铳,车帘缝里露出半只戴着玉扳指的手。
马车行到岔路口时,赶车汉子突然勒住缰绳,眼神警惕地扫过西周,最后落在被踩倒的野蒿子上。
“爷,这儿有动静。”
汉子压低声音,手按在了短铳上。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露出张保养得宜的脸,颔下三缕长须,正是大名府出了名的绸缎商张万堂。
此人上个月刚在汴梁设了分号,镖局还帮他押过两趟货。
“怕什么?”
张万堂慢悠悠地扇着扇子,目光却在岔路口转了一圈,“不过是些山匪毛贼,有赵都头的人跟着,出不了事。”
柳青心里一动。
赵都头是大名府知府手下的得力干将,怎么会跟着一个绸缎商?
他正想再听几句,却见张万堂突然朝他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扇子“啪”地合上:“走,按原计划行事,别在这儿耽误工夫。”
马车重新动起来,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单调的声响。
柳青看着车后跟着的两个便衣汉子——那两人走路时腰板挺首,手总不自觉地往腰间摸,分明是官差的习惯。
他转身回到岔路口,蹲下身仔细比对。
张万堂马车的蹄印旁,竟也沾着些许红泥,与酸枣树下的鞋印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
柳青捏了捏拳头,指节泛白。
黑风寨的人在前,官府的人在后,两拨看似不相干的势力,却在同一条路上追踪。
他们要找的,恐怕不是自己这个镖师,而是他内袋里的那封信。
墨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像是在提醒什么。
柳青抬头望去,只见西边的官道尽头,又有一队人马的影子在尘烟里晃动,看行头,倒像是怀远镖局的旗号。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老镖头明明说这趟镖让他独自押送,怎么会派队伍来接应?
风突然变了向,卷着远处的尘土扑过来。
柳青将单刀归鞘,翻身上了墨蹄——他决定不走近路了,就沿着主路慢慢走,看看这些藏在暗处的人,到底想演一出什么戏。
墨蹄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往西边去。
铜铃的声音在空旷的官道上回荡,衬得那些藏在树后、草丛里的目光,愈发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