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在木架间织成密网,将狐影困在太医院西角的阴影里。
她数着第三排药篓里的甘草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骨——那里还残留着星核昨夜灼过的温度,像枚未褪的火印。
粗布靴碾过地面的碎瓷声突然漫过来,是管事太监的云纹靴尖,裹着寒气抵在她后腰,力道淬了七分。
“三皇子箭伤溃了,轮得到你躲懒?”
推力撞得她踉跄,药篓里的艾叶撒了一路,像条褪色的绿绸拖过青石板。
穿过回廊时,撞见捧着金疮药的李太医,对方山羊胡抖得像经霜的枯草,铜药罐在臂弯里晃出沉闷的响:“黄口小儿也敢沾皇家差事?
仔细你的皮——去年给端妃诊脉的小医女,就因错加了一味柴胡,至今还在慎刑司受着罪。”
狐影没接话。
袖中藏着的止血凝胶软管硌着肋骨,铝箔包装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痕。
这是昨夜穿越时,从现代急救箱里攥紧的最后一件东西,包装上“2085年产”的字样己被汗渍晕成模糊的蓝。
偏殿的檀香味里裹着铁锈气,像被血浸过的香灰。
三皇子半倚在玉枕上,玄色锦袍下摆洇开暗紫,那团污渍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箭簇穿透的伤口鼓起泡状脓疮,渗出的灰白脓水混着血丝,滴在明黄锦褥上,像雪地里溅了脏墨。
五个医官围着团团转,银针刺破皮肤时,皇子喉间滚出压抑的痛哼,指节攥得玉枕裂出细纹,像被踩住尾巴的困兽在无声咆哮。
“拿烈酒来。”
狐影突然开口,声音惊飞了梁上悬着的铜铃,碎响在殿内荡开涟漪。
李太医的药杵“当啷”砸在铜盆里,药渣溅起的水花烫红了他的手背:“胡闹!
烈酒入血会攻心!
金疮药乃先皇御赐秘方,掺了长白山参须与天山雪莲,岂容你用市井法子糟践龙体?”
“沸水去秽,烈酒杀邪。”
她扯过案上的锡酒壶,壶身烫得能烙熟面饼——是刚煮沸的女儿红,酒气混着蒸汽腾起白雾。
侍卫按住挣扎的皇子,狐影捏住他伤口边缘的皮肉,指腹触到皮下蠕动的硬块,那触感让她想起现代急诊室里见过的坏死性筋膜炎。
腕子翻转间,琥珀色酒液己冲过箭孔,激起细密的血沫。
“啊——!”
皇子骤然弓起脊背,冷汗瞬间浸透月白里衣,顺着锁骨窝汇成细流,在腰侧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猛地睁目,瞳孔里映出狐影执壶的手,那双眼曾阅尽繁华的眸子,此刻只剩纯粹的痛楚。
“妖术!”
李太医扑过来抢夺酒壶,袍袖扫翻了案上的药碗,青瓷碎片溅到狐影脚边,其中一片沾着的朱砂,像滴凝固的血。
“陛下若问罪,你担待得起?
前日钦天监还说紫微星犯冲,恐有邪祟入宫——”狐影侧身躲开,指尖沾着的酒液滴在青砖上,晕出浅黄的圈:“脓水不清,神仙难救。
太医敢担保,这金疮药能治腐骨?”
她忽然提高声量,目光扫过殿内屏息的医官,“诸位请看,伤口边缘己泛青黑,再过一个时辰,腐肉就要蚀到筋骨,届时便是华佗再世,也只能截肢保命!”
争执间,伤口边缘的青黑果然漫开半寸。
皇子呼吸渐弱,眼睑下的皮肤透出死灰,像被暮色浸过的纸。
李太医慌了神,抖着手将金疮药往伤口上堆,那膏体触到脓疮便融成浊液,腐肉却像浸了水的棉絮,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森白的骨茬,隐约能看见骨膜上爬着的黑线。
“让开。”
狐影摸向腰间——那里藏着她从现代带来的止血凝胶,管身上的英文标签己被指甲刮花,只剩“sterile”几个字母还顽固地亮着银。
指尖刚触到软管冰凉的弧度,两只铁钳似的手腕突然扣住她,是皇子的贴身侍卫,甲片蹭着她的皮肤,像要嵌进肉里,力道重得能捏碎核桃。
“擅用巫蛊之术,拿下!”
钳制越来越紧,骨头咯吱作响,像要在她腕间刻出新的关节。
狐影盯着皇子翕动的嘴唇,忽然听见断续的气音。
那声音很轻,混在侍卫的怒喝里,却像星核的脉冲般撞进耳膜——“陨星……在朱砂殿……地砖下……”她猛地抬头,正对上皇子涣散的瞳孔。
那双眼眸深处,似乎浮着什么发光的东西,像极了现代实验室里,星核在暗箱中绽开的红光纹路,正随着呼吸明灭,像盏将熄的灯。
侍卫的刀鞘磕在她膝弯,迫使她跪倒在地。
止血凝胶从袖中滑落,滚到李太医脚边,铝箔管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
老医官拾起软管对着光看,突然尖叫:“这是什么魔物!
通体透亮,还刻着鬼画符!
快拿符水来镇!”
狐影没回答。
她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偏殿雕花窗棂外——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被谁用指甲划在空气里,边缘泛着淡紫色的光晕,隐约漏出些微不属于大楚的、金属摩擦的尖啸,像远处有台失控的切割机正在撕裂时空。
那道裂痕的形状,与昨夜急诊室天花板上的时空缝隙,一模一样。
连边缘那圈转瞬即逝的紫光,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腕间的星核突然发烫,像有只小兽在皮肤下游动,顺着血管往心口钻。
狐影趁侍卫分神去看李太医手中“魔物”的瞬间,反手抓住那管止血凝胶,指腹碾过铝箔包装上模糊的“无菌”二字。
她知道这管来自未来的凝胶里,藏着能让古人大惊失色的凝血因子,更藏着她在这个陌生时空活下去的唯一底气——就像星核是弟弟活下去的底气一样。
“再敢顽抗,就地杖毙!”
侍卫抽出腰间的刀,寒光映在狐影眼底,却没遮住那一闪而过的银瞳。
那抹银亮里翻涌着不属于医徒的狠劲,像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正亮出藏在温顺皮毛下的獠牙。
偏殿外的风突然变了向,卷着廊下的铜***撞进来,与皇子喉间微弱的***缠成一团。
狐影望着那道若隐若现的时空裂隙,忽然明白这道箭伤或许从来不是普通的外伤——箭头淬的不是毒,而是时空碰撞产生的蚀骨之力,就像弟弟透明的指尖,就像急诊室里涌出科技碎片的伤口,都是两个时空碰撞时,溅出的火星。
而那声关于“陨星”和“朱砂殿”的呓语,是火星点燃的第一簇火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监尖细的通报刺破喧嚣:“摄政王驾到——”狐影猛地攥紧掌心的止血凝胶,指节泛白。
她在太医院听过无数关于摄政王萧承隆的传闻,说他眉眼间结着万年不化的冰,说他查前朝朱砂案时,连先帝乳母都敢拖去刑房。
此刻那道时空裂隙突然剧烈震颤,紫光暴涨,她恍惚看见裂隙那头闪过一道玄色身影,与即将踏入偏殿的脚步声,在耳膜里撞出惊人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