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岭主峰,天空被炮火烧成了一片肮脏的昏黄色。
焦臭的硝烟钻进鼻腔,又苦又涩,呛得人眼泪首流。
浓重的血腥味混在其中,令人作呕。
李云龙死死趴在简陋的工事后,眼球里根根血筋迸裂。
他举着缴获的望远镜。
镜片里,几公里外山坡上的膏药旗,就是一贴催命的符。
坂田联队的指挥部!
坂田信哲那个老鬼子的狗窝!
“他娘的!”
李云龙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手里的望远镜发出不堪重负的***。
就差几百米!
他娘的迫击炮够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子的指挥刀在眼前晃悠!
这比往他嘴里硬塞了一只死苍蝇还恶心!
“团长!”
一道嘶哑的吼声从身后炸响。
李云龙没回头,视线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个方向。
张大彪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半边军装都被血浸透了,黏糊糊的,分不清是谁的。
他一***坐倒在地,肺部呼哧作响,像个破了洞的风箱。
“团长!
一营……一营快打光了!”
“什么?!”
李云龙猛地回头,一把揪住张大彪的衣领,那眼神凶得要吃人。
“老子让你顶住半小时,这才多久?
你一营都是铁打的汉子,怎么就垮了?”
张大彪的嘴唇干裂起皮,脸上满是黑灰,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颤抖。
“团长,不是弟兄们不卖命!
是鬼子的炮太黑了!”
“一轮齐射,阵地都给削平了半米!
弟兄们连头都抬不起来啊!”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全团的子弹……撑不过鬼子下一轮冲锋了。”
“一人,分不到三发子弹!”
“怎么打?
拿牙上去咬吗?”
李云龙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松开张大彪,一拳砸在身前的土堆上。
噗。
泥土簌簌往下掉。
三发子弹。
这仗,拿什么打?
他新一团,晋西北的铁拳,今天就要在这儿被人砸扁了?
他不甘心!
不远处的战壕里,一个十六岁的新兵蛋子缩在角落,身体抖得厉害,他叫王大勇,第一次上战场。
炮弹落地的巨响震得他耳朵里只剩下持续的嗡鸣。
一个卫生员正死死按着一个伤兵的大腿,可血还是往外冒,药箱空了,卫生员只能用牙撕开自己的衣角,绝望地往伤口上塞。
王大勇紧紧抱着手里的汉阳造,枪身冰冷,手心全是汗。
枪里,只剩两发子弹。
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纸,用一小截铅笔头,颤抖着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爹,娘,儿不孝……”一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塞给他半块黑乎乎的干粮。
“省省力气,小子,有那功夫不如琢磨着多捅死一个鬼子。”
话音未落。
一道尖锐的呼啸声从天而降。
“轰——!”
剧烈的爆炸掀起泥浪,将王大勇埋了半截。
他挣扎着爬出来,呸呸吐掉嘴里的泥,再去看时,老兵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焦黑冒烟的深坑。
“啊……”王大勇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眼泪混着硝烟和尘土,冲出两道黑色的沟壑。
“轰隆!”
又一发炮弹,这次落点更近。
巨大的冲击波将李云龙整个掀飞,后背重重撞在战壕壁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团长!”
“团长你没事吧?”
警卫员和张大彪连忙扑过来扶他。
“滚开!”
李云龙一把推开他们,晃晃悠悠站起来,吐出一口混着泥沙的血水。
他抢过警卫员手里的中正步枪,拉开枪栓,动作利落得让人心惊。
“张大彪!”
“到!”
张大彪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
“传我命令!”
李云龙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远处的枪炮声,清晰地钻进身边每一个战士的耳朵里。
“把全团所有还能喘气的,都给老子集结起来!”
“炊事班!
马夫!
一个都不能少!”
张大彪愣住了。
“团长,你这是要……司号员!”
李云龙没有理他,扯着嗓子吼道,“给老子准备吹冲锋号!”
“老子要让坂田那老鬼子看看,我新一团,没有一个怕死的!”
周遭的炮火声,似乎在这一刻都远去了。
空气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李云龙,满脸惊骇。
全员冲锋?
张大彪急了,上前一步。
“团长!
不行!
鬼子正面是重机枪阵地,我们这么冲,是拿人命往枪口上填!”
“送死?”
李云龙赤红着双眼,一把揪住张大彪的胸口,脸贴着脸,一字一句地嘶吼。
“老子就是要去送死!”
“可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也得从坂田那老鬼子身上,给老子活活撕下一块肉来!”
“我们新一团,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得站着死!”
“谁要是敢趴下,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他猛地松开张大彪,环视一圈身边那些年轻或苍老的脸庞。
“弟兄们,咱们弹药打光了,援兵也指望不上了。”
“可咱们的骨头还在!”
“咱们的刺刀还在!”
“他娘的!
跟我李云龙冲一次,值了!”
他猛地翻身跃出战壕,站在了那片被炮火反复犁过的阵地前沿。
“新一团!”
“全体——上刺刀!”
“准备——冲锋!”
山风呼啸,卷起他破烂的衣角,猎猎作响。
在他的身后,是新一团最后的血脉。
在他们的前方,是日军黑洞洞的枪口和无尽的死亡。
绝望,笼罩了整个苍云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