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
又他妈是这股味儿!
硝烟、血腥、烂泥混合在一起的恶臭,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林川的鼻腔。
他刚被塞回身体,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股巨力就把他掀翻在地。
轰!
一块烧得通红的弹片,带着尖啸,插在他刚才趴着的位置,滋滋冒着青烟。
他甚至没看清敌人,就又死了一次。
第西次。
他学聪明了,不抬头,手脚并用朝一个弹坑里爬。
刚爬到一半,脚脖子一紧。
一只断手,死死抓着他的裤腿!
断手的主人,一个被炸掉下半身的战士,肠子流了一地,正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呕!”
林川胃里翻江倒海,就这么一分神。
啾!
一颗子彈精准地从他眉心穿过。
黑暗。
第五次。
第六次。
第十次!
第二十次!
林川彻底麻了。
死亡,成了家常便饭。
被炮弹炸成零件。
被机枪扫成两截。
被鬼子的刺刀捅个对穿。
最可笑的一次,他因为跑得太急,脚下一滑摔进弹坑,后脑勺磕在石头上,脖子断了。
他妈的!
这也行?!
他试过所有办法。
装死?
狗屁!
下一秒炮弹就落你脸上!
小鬼子上来补刀比谁都勤快!
往后跑?
督战队老兵那黑洞洞的枪口,比阎王爷的请帖还准时!
跟着大部队冲?
那更是找死!
右翼山腰那挺重机枪就是个点名器,谁露头谁死!
他就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耗子,除了被搅碎,没有第二个下场!
绝望!
无边无际的绝望,像水泥一样灌满了他的脑子。
又一次回档。
冲锋号刚响。
林川不动了。
他像条死狗,手脚并用地爬进身边一个半截的战壕里,里面还泡着不知谁的大腿。
他顾不上了。
他蜷缩成一团,死死抱住脑袋,抖得像筛糠。
堵上耳朵!
闭上眼睛!
他用这种最蠢的办法,想把自己和这个地狱隔开。
可没用!
炮弹的轰鸣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子弹的尖啸就在他头皮上跳舞。
惨叫声、怒吼声、鬼子兵的嚎叫声……像无数根钢针,玩命地往他脑子里钻!
“啊——!”
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里像是被灌了铅。
他要疯了!
他真的要疯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脑浆都快被这噪音搅成一锅粥的时候。
一个声音,一个跟这片战场格格不入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不紧不慢,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像是在自家炕头唠嗑。
“……等打完仗,回了俺们那旮旯,说啥也得整一锅小鸡炖蘑菇……再来二两烧刀子,那滋味,啧啧……”林川浑身一僵。
他像个生锈的机器人,咯吱咯吱地,抬起了那颗快要炸开的脑袋。
不远处,战壕的拐角。
一个魁梧的老兵,正靠着土墙,旁若无人地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里的汉阳造。
轰!
一颗炮弹就在他附近炸开,震落的泥土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
那老兵只是不耐烦地抖了抖肩膀,继续擦枪,嘴里还在念叨。
“……俺们那儿的粉条子,劲道!
跟鸡肉蘑菇搁一个锅里炖,那汤汁吸进去,一口下去,香掉舌头……”林-川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疯子!
这他妈绝对是个疯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
周围全是枪炮声,人跟下饺子一样往下倒!
他居然在这儿琢磨小鸡炖蘑菇?!
可……林川死死地盯着那个老兵。
那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没有害怕,没有紧张,甚至没有一点该有的情绪。
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仿佛这片人间地狱,对他来说,就是个有点吵的菜市场。
他的动作不快,擦枪的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认真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个人……他跟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别人都在冲锋,在躲藏,在死亡。
而他,在“生活”!
这个荒诞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川脑中那片混沌的黑暗!
死,不可怕了。
他己经死了几十上百次,各种死法都体验过了。
真正可怕的,是在这无尽的死亡轮回里,变成一个只知道发抖和等死的废物!
不!
老子不玩了!
老子不当那个被反复碾死的耗子了!
就算要死一千次,一万次,我也要死得像个人样!
这个念头,像一颗炸弹,轰的一声,炸碎了所有的恐惧和迷茫。
林川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他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
他看着那个还在念叨着“小鸡炖蘑M菇”的老兵,一股说不出的力量从骨头缝里涌了出来。
他要搞明白!
他必须搞明白,这个老兵,凭什么能在这地狱里活得像个活人!
他手脚并用,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野狗,疯狂地爬了过去。
周遭的炮火依旧猛烈。
林川爬到老兵身边,咽了口带血的唾沫,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嘶吼道:“你!
叫什么名字!”
嗓子己经破了,声音难听得像乌鸦叫。
老兵擦枪的动作终于停了。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平静得有些吓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上下打量着这个浑身抖得跟得了羊癫疯似的新兵蛋子。
“啥?”
老兵的声音很粗,盖过了一阵机枪扫射。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川用尽了自己最大的音量,再一次咆哮!
这一次,老兵听清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那笑容在黑脸上,显得格外生猛。
他把擦得锃亮的步枪往身边一靠,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拍在自己胸脯上,声音像是拍在破鼓上。
“俺叫王铁山!”
“东北黑土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