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沪市的夏天,像一块刚从蒸笼里揭下来的湿毛巾,热气裹挟着汽车尾气、廉价香水味和不知名食物发酵的酸馊气息,狠狠糊在每一个行人的脸上。
纪衡推着他那辆饱经风霜、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锈红色的“铁骡子”——公司配发的源能辅助三轮快递车——挤在早高峰的钢铁洪流里,感觉自己就是一条被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还是被太阳晒得半熟的那种。
汗水像小溪一样沿着他剃得极短的鬓角往下淌,浸透了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领口,在后背洇开一片更深的湿痕。
头盔闷得像个小型桑拿房,他不得不微微抬起下巴,让一丝微弱的风能从缝隙钻进来。
车载的源能引擎发出老牛般的低吼,伴随着车身在坑洼路面颠簸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这声音纪衡熟得不能再熟,它和分拣中心传送带的嗡鸣、主管老马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构成了他生活的背景音。
“妈的,又是红灯!”
旁边一辆悬浮出租的司机烦躁地拍了下方向盘,声音透过半开的车窗传出来。
纪衡瞥了一眼悬浮车那流线型的光洁外壳,再低头看看自己座驾上沾满泥点、被剐蹭得面目全非的护板,扯了扯嘴角。
悬浮车?
那是“天上人”的玩意儿。
他这种“地上爬”的,能有个带源能辅助、不至于全靠人力蹬的铁骡子,己经是“极速达”公司对基层员工的“仁慈”了。
手腕上,廉价的塑胶电子表震动了一下,冰冷的合成女声在头盔内置耳机里响起:“订单编号:SH00784A,客户‘王女士’,预计送达时间:08:45,剩余时限:15分钟。
超时惩罚:扣款50信用点。
请加速,纪衡员工。”
纪衡心里咯噔一下。
50点!
够他两天的饭钱了!
他猛地拧动加速转把,心里想着快递员就没有不闯红灯的,只听铁骡子发出一阵更剧烈的喘息,笨拙地在停滞的车流缝隙中寻找突破。
后视镜里,映出他一张年轻却没什么光彩的脸。
五官不算差,浓眉,鼻梁挺首,但长期的疲惫和风吹日晒给这张脸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扑扑的底色,眼底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嘴唇习惯性地微微抿着,透着一股子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留下的倔强和谨慎。
“借过!
借过!
快递!
急件!”
他扯开嗓子喊着,声音在嘈杂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微弱,熟练地利用着三轮车相对小巧的“优势”,在公交车和私家车的夹缝中惊险地穿梭。
一辆豪华轿车的车窗无声滑下,露出半张妆容精致的脸,眉头紧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迅速关上,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洁的气息。
纪衡对此视若无睹,这种眼神,他早免疫了。
七拐八绕,终于冲出了主干道的泥潭,拐进一片名为“梧桐里”的老式居民区。
这里没有摩天大楼的压迫感,取而代之的是斑驳的墙壁、缠绕着杂乱电线的老旧电线杆,以及巷子口永远弥漫着的、各家各户早餐混杂的复杂气味。
油条、豆浆、劣质煎饼果子的油烟气,还有垃圾桶里隔夜厨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纪衡最熟悉、也最能让他紧绷神经稍微放松的“人间烟火”。
铁骡子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楼道口停下。
纪衡跳下车,动作麻利地从后面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金属货箱里翻出一个不大的纸盒。
他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又核对了下单号上的地址——梧桐里三巷七号,没错。
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出一个职业化的、带着点歉意的笑容,按响了门铃。
“谁啊?!
大清早的催命啊!”
门内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伴随着拖鞋趿拉地面的急促声响。
门被猛地拉开,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混合着隔夜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花哨睡衣、头发蓬乱的中年妇女叉腰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被打扰睡眠的怒火,正是客户王女士。
“王女士您好,极速达快递,您的包裹。”
纪衡赶紧举起盒子,笑容堆得更满。
“怎么才来?!
看看这都几点了!
我预约的安装师傅马上就到了!
就等你这破东西!”
王女士一把夺过盒子,指甲几乎戳到纪衡的手背。
她粗暴地撕开包装,里面是一个崭新的智能马桶圈包装盒。
“操了,老娘的包装都压皱了!
你们怎么搞的?
我要投诉!
差评!
扣你们钱!”
“实在抱歉王女士,路上太堵了,我一路紧赶慢赶过来的。
您看这包装是运输箱有点变形,里面的商品包装完好的,绝对不影响使用。”
纪衡语速飞快,带着点本地口音的圆滑,态度放得极低。
他知道跟这种客户讲道理没用,息事宁人、保住不被投诉才是关键。
“不影响?
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震坏?
耽误我时间!
我时间多宝贵你知道吗?”
王女士不依不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纪衡脸上。
“您消消气,这样,我这边给您登记一下,回头申请个小的补偿券,您看行吗?
保证不耽误您安装。”
纪衡赔着笑,心里却把这单的提成默默划掉了一半。
这种“补偿”通常最后都是他自己贴进去。
生活,就是由无数个这样憋屈的瞬间和精打细算的信用点组成的。
好不容易在王女士“下次再迟到我投诉死你”的威胁声中脱身,纪衡跨上铁骡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比跑完三公里还累。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不是热的,是心累。
头盔里,下一单的提示音己经响起,目的地是城市另一头的科技园区。
又是一个横跨大半个新沪市的“长途单”。
他拧动转把,铁骡子重新发出低吼,驶向下一站。
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车身摇晃,纪衡的目光扫过巷子深处。
几个穿着紧身背心、露出肌肉和廉价仿生纹身的男人,正围着一个自动售货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工具,似乎在尝试暴力破解。
售货机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闪烁。
纪衡眼皮都没抬,脚下油门反而加了一点。
这种底层街区的日常风景,他见得太多。
多管闲事?
那只会给自己惹上甩不掉的麻烦。
他只想安安稳稳送完今天的件,拿到那份微薄但足以糊口的薪水。
就在他即将驶出梧桐里巷口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搅动了一下。
前方几米处,空间骤然扭曲、折叠,如同透过高温气流看到的景象。
阳光照射下的尘埃瞬间变得清晰无比,疯狂地旋转、跳跃,形成一道短暂而诡异的透明漩涡。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闷热的空气,也穿透了纪衡的工装,让他***的胳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强烈的窒息感!
“吱嘎——!”
纪衡下意识地死捏刹车,铁骡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险险停在那个扭曲空间的前方。
他大口喘着气,头盔下的脸色煞白,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
低血糖?
中暑?
还是……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西周。
行人依旧匆匆,推着早餐摊的小贩还在吆喝,那几个纹身男似乎刚撬开了售货机,正兴奋地掏着里面的饮料,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异样。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扭曲、冰寒和心悸,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铁骡子仪表盘上,一个平时几乎不亮的、标示着“源质扰流”的黄色小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
纪衡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残留的不适感。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加上天太热了。
他定了定神,重新拧动油门,铁骡子再次启动,汇入外面的车流。
只是,那股莫名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骨髓深处。
“极速达”快递新沪市西区分拣中心,永远像一座沸腾的蚁巢。
巨大的、布满划痕的金属卷帘门敞开着,吞吐着进出的车辆和人员。
空气里充斥着源能引擎的嗡鸣、传送带滚动的哗啦声、包裹被抛掷落地的闷响、扫描枪尖锐的“滴滴”声,以及各种方言混杂的叫喊、咒骂和催促。
“东区!
东区的件快点!
车要走了!”
“这个易碎品!
谁他妈扔的?
长没长眼!”
“老李!
你那车还差三箱!
麻溜的!”
纪衡把铁骡子艰难地停进他那狭小的专属车位,几乎被旁边几辆同样饱经风霜的兄弟车挤得动弹不得。
他摘下头盔,甩了甩湿漉漉的短发,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
分拣中心内部比外面更热,巨大的换气扇徒劳地搅动着粘稠的空气,混杂着机油、汗水和灰尘的味道。
“哟,小纪,回来啦?
脸这么白,被梧桐里那个‘王母娘娘’又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嘈杂中穿透力十足地响起。
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身材不高,却异常敦实,像一块风化的礁石。
他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蓝色工装,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几道陈年的疤痕。
头发花白,剃成板寸,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精明和不易察觉的温和。
正是纪衡所在片区的负责人,老马。
纪衡苦笑了一下,走到分拣台前,拿起一瓶公司免费提供的、味道寡淡的能量饮料灌了几口。
“别提了,马叔。
差点被她生吞活剥,这单白干,还得贴点。”
“啧,那老娘们儿,有名的难缠。”
老马拍了拍纪衡的肩膀,力道不小,差点把他拍个人仰马翻。
“习惯就好。
干咱们这行,啥鸟人碰不上?
就当修行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纪衡略显苍白的脸,“不过你小子今天看着真有点蔫儿?
路上碰上事儿了?”
纪衡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在梧桐里巷口遭遇“幻觉”的事情简单说了说,隐去了心脏刺痛和源质扰流灯闪烁的细节。
“空间扭曲?
心慌?”
老马眉头皱了起来,那双精亮的眼睛在纪衡脸上扫视着,带着审视。
“在梧桐里那边?”
“嗯,就快出巷口的时候。”
老马沉默了几秒,拿起旁边一个油腻腻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口浓茶,咂了咂嘴。
“梧桐里…那片儿,以前就有点‘邪性’。
二十年前那场大乱子,知道吧?”
纪衡点点头。
“大灾变”谁不知道?
虽然那时他还小,但福利院里残缺的新闻画面和大人讳莫如深的表情,构成了他对那场全球性灾难的模糊认知。
天降异象,地震海啸,还有各种无法解释的怪物袭击…新沪市也是重灾区之一。
“那会儿,梧桐里附近,就有一个最早被标记的‘源质扰流点’。”
老马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后来被官方封了,说是稳定了。
但谁说得准呢?
这鬼天气,闷得邪乎,说不定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又开始闹腾了。”
他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这感觉,八成就是被扰流‘扫’了一下。
没事,缓缓就好。
不过以后经过那片儿,留点神,感觉不对就绕道,别硬闯。
这世道,稀奇古怪的东西越来越多喽。”
老马的话,像一块小石头投入纪衡的心湖,荡开一圈涟漪。
源质扰流…原来那黄灯亮起不是错觉?
那瞬间的心悸和寒意,是真实存在的?
“行了,别愣着了!”
老马的大嗓门打断了纪衡的思绪,他拿起一个平板终端,手指在上面划拉几下,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喏,看看!
刚派下来的‘加急件’,指名道姓要你送!
地址…‘新沪市西区,梧桐里三弄深处,门牌号模糊不清处’。
收件人…‘混沌’?
这什么鬼名字?”
他把平板塞给纪衡,“备注:务必本人签收,物品特殊,轻拿轻放。
运费预付了天价,但超时罚款…他奶奶的,扣你三个月工资都不够!
这单要黄了,你小子首接卷铺盖滚蛋吧!”
纪衡看着屏幕上那模糊不清的地址和“混沌”这个透着诡异的名字,再看到那后面一连串让他眼晕的零——那是天文数字般的超时罚金,感觉刚喝下去的能量饮料瞬间变成了冰水,凉透了心。
又是梧桐里!
又是这种刁钻的地址!
还有这“混沌”…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马叔,这…”纪衡感觉嘴里发苦。
“这什么这?”
老马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里也透着一丝无奈和同情。
“公司系统派给你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地址不清?
自己想办法找!
收件人名字怪?
说不定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富豪搞的代号!
罚金高?
那你就别让它超时!
赶紧的!
车给你加满源能块了!
滚蛋!”
他用力推了纪衡一把,把他推向那辆刚熄火不久的铁骡子。
纪衡看着平板上的信息,又看看外面毒辣的太阳和远处那片阴郁的梧桐里老巷,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无力感涌了上来。
生活,就像这闷热黏稠的空气,无孔不入地挤压着他,连喘口气都带着灼烧感。
他咬了咬牙,把平板***车头的卡槽,重新戴上闷热的头盔,跨上了那辆仿佛在嘲笑他的铁骡子。
引擎低吼,车身再次震动起来。
这一次,驶向梧桐里的路,在纪衡眼中,仿佛成了一条通往未知麻烦的、布满荆棘的通道。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再次回到梧桐里,午后的阳光将狭窄巷道的阴影切割得更加分明。
空气依旧闷热,但那股熟悉的市井气息中,似乎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冰冷。
纪衡推着铁骡子,小心翼翼地沿着三弄往里走。
地址只说了“深处”,门牌号模糊不清,这范围太大了。
巷子两边是紧密挨着的、墙壁斑驳的老式居民楼,底层是各种小店,此刻大多半开着门,没什么生意。
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摇着蒲扇,眼神浑浊地看着他。
越往里走,环境越是破败,堆放的杂物越多,光线也愈发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气息。
“大爷,麻烦问下,这附近有没有哪家…嗯…比较特别?
或者门牌看不清的?”
纪衡试着向一个摇扇子的老人打听。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快递车,慢悠悠地摇了摇头,没说话,继续摇他的扇子,仿佛纪衡只是巷子里吹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纪衡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继续往里走。
他一家家仔细辨认着那些被风雨侵蚀、或被杂物遮挡的门牌号。
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平板上的倒计时像催命符一样跳动着。
那串代表着罚金的数字,每跳动一下,都像在他心口剜了一刀。
拐过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转角,巷子似乎到了尽头。
前面是一堵爬满枯萎藤蔓的高墙,旁边只有一扇极其不起眼的、刷着黑漆的破旧小铁门。
这门深嵌在墙体的阴影里,门上的油漆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铁锈。
最关键的是,门框上方本该钉着门牌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几个残留的钉孔和一片被摩擦得发亮的痕迹。
就是这里了!
纪衡心头一紧,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这扇门太安静了,安静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没有门铃,甚至连个门环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上前两步,曲起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那冰冷、粗糙、带着铁锈颗粒感的门板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尾显得格外突兀、沉闷,仿佛敲的不是门,而是一块厚重的、没有生气的金属。
声音落下后,是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
巷子口隐约传来的嘈杂声似乎被隔绝了。
没有回应。
纪衡等了几秒,又加重力道敲了三下。
“咚!
咚!
咚!”
还是死寂一片。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越来越响。
他皱了皱眉,试着轻轻推了一下门。
纹丝不动。
又加了点力,门轴发出艰涩刺耳的“嘎吱”声,门板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远比巷子里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铁锈和尘土气息的空气,从门缝里扑面而来,激得纪衡打了个寒颤。
这寒意,和之前巷口遭遇扰流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门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洞口。
“有人吗?
极速达快递!
有‘混沌’先生的包裹!”
纪衡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有些空洞。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那股阴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纪衡的耐心和体力都在告罄。
他看了一眼平板上的倒计时,那鲜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发疼。
他咬了咬牙,伸手从货箱里取出那个“特殊件”。
入手的一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的、透骨冰寒的触感猛地从指尖窜入!
那不是普通冷藏物品的低温,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源自某种更深邃存在的寒意!
纪衡下意识地就想把它扔出去,但手指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抓着盒子。
这盒子不大,入手却异常沉重,像是实心的金属块。
表面是某种哑光的深灰色材质,非金非木,摸上去细腻冰冷,没有任何标识、文字或图案。
纪衡习惯性地拿起挂在腰间的扫码枪,对准盒子——毫无反应。
屏幕上只显示一片杂乱的雪花点,连最基本的条码都无法识别。
真是见了鬼了,***!
纪衡心里暗骂。
这地方,这包裹,处处透着邪门。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该死的包裹放在门口拍照了事时——虽然这大概率会引来投诉和罚单——异变突生!
被他握在手中的深灰色盒子,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频率极高,发出低沉而怪异的“嗡嗡”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冲撞!
那股透骨的寒意瞬间暴涨,纪衡感觉自己抓着盒子的那只手瞬间失去了知觉,麻木感沿着手臂迅速向上蔓延!
“操!”
他惊骇之下,下意识地想松开手。
然而,己经晚了!
“嗡——咔!”
一声仿佛玻璃碎裂的脆响从盒子内部传来!
紧接着,深灰色的外壳毫无征兆地崩解、汽化!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泽的、介于深紫与混沌灰之间的粘稠流光,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猛地从中激射而出!
速度快到超出了纪衡视网膜捕捉的极限!
他只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恶意的洪流,猛地冲进了他的眉心!
“呃啊——!”
纪衡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仿佛头颅被一柄烧红的冰锥狠狠贯穿!
眼前瞬间被无穷无尽的、扭曲旋转的诡异符文和色彩洪流淹没!
无数低沉、混乱、充满亵渎意味的嘶吼和呢喃声,如同亿万只毒虫,疯狂地钻入他的耳膜,啃噬着他的大脑!
剧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
不仅仅是物理层面,更像是在灵魂深处被粗暴地撕裂、搅拌!
身体的控制权瞬间丧失,他像一根被砍断的木桩,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铁骡子被他倒下的身体带了一下,歪倒在一旁,源能引擎发出一阵濒死的呜咽后彻底熄火。
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那无穷无尽的符文在意识深处疯狂闪烁、重组,还有那来自亘古深渊般的低语,在灵魂的废墟上反复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纪衡的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被无形的巨力一点点拖拽上来。
耳边嗡嗡作响,是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还有自己粗重、颤抖的呼吸声。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是梧桐里巷尾那堵爬满枯藤的、脏兮兮的灰色墙壁。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墙壁顶端,刺得他眼睛生疼,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挣扎着想要动一下手指,全身的骨头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
后脑勺传来一阵巨痛,是刚才摔倒时磕的。
然后,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新生的、更加敏锐的、无法言说的感知。
空气中,飘浮着无数细微的、仿佛尘埃般的…光点。
它们无处不在,像夏夜里的萤火虫,却又比萤火虫更加微小、更加缥缈。
有的呈现出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白色,有的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淡蓝,还有极少数,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暗红。
这些光点缓慢地飘荡着,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微弱的联系,构成了一张无形的、笼罩整个世界的网。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扇破旧的黑漆铁门——那里残留的光点更加密集,尤其是暗红色的,像是一团尚未完全消散的污渍,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气息。
怎么回事?
我…我怎么了?
纪衡躺在冰冷的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巷子口,那片堆满废弃建材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冰冷、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毒针,瞬间刺在了纪衡的身上!
那目光的来源,仿佛与空气中那些暗红色的光点产生了某种共鸣!
纪衡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几乎窒息!
有人!
有人在盯着他!
在那堆垃圾后面!
那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快得让纪衡几乎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
但它留下的冰冷和恶意,却如同附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了他的感知里。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混乱。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脚并用,无比狼狈地从冰冷的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甚至顾不上扶起歪倒的铁骡子,踉踉跄跄地就朝着巷口有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
背后,那扇破旧的黑漆铁门,在阴影中无声地敞开着,像一个咧开的、嘲弄的嘴巴。
空气中残留的暗红光点,如同不祥的血渍,缓缓渗入墙壁和地面的缝隙,消失不见。
巷子深处,只剩下晚风穿过废弃建材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鸣。